当下，医患犹如一对矛盾体，在相互抱怨又相互依赖中，拧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关系。本期，两位从医的专家站在他们的角度对医患进行了独特阐释。

好医生：不傲不冷尊重人

北京大学医学人文研究院教授 王 岳

您眼中的好医生什么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但我们很少这样评价一名医生———他药理知识扎实。 患者眼中的好医生一定尊重患者，敬畏生命，恪守“患者至上”。西方“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将医患关系比为师生关系：患者是老师，医生是学生，因此他认为，医生应对每位患者抱有感恩和尊重之心，在做任何临床决策时，都要将“患者至上”作为评判决策的“金标准”。然而，当今医务人员的思想深处却有另一个词根深蒂固———“求医问药”。一个“求”字就能感到医者的高高在上了。我们会在出诊时主动向患者介绍自己，而不是直接问“你哪不舒服”吗？我们在病区遇到自己的患者会主动打招呼吗？我们会下班前坚持再去病房看看患者吗？我们会在查完体后和患者说声“谢谢”吗？恐怕很多医生不会。难道我们不该谢谢患者吗？谢谢他对你的信任。

患者眼中的好医生一定是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帮了他。上世纪60年代欧美国家就开始反思医学的使命。“治病救人、救死扶伤”早不该再作为中国医学的唯一使命，否则我们将永远停留在生物医学模式———工作重心就是“病”。而工作也如一场赌博，要么成功，要么失败。对医生来说，最终注定失败，因为几乎所有患者都要死在医院里。今天的医患冲突是社会对生物医学模式不满而发生的“变态反应”，只有我们的医学完成向全人医学模式的转变，将工作重心从“病”转到“人”，医患关系才可能从根本上改善。在全人医学模式下，医生必须时刻铭记“帮助患者”，这样我们将永远成功，没有失败；也只有“帮助患者”才会让我们获得比“治病救人”更持久、更强烈的成就感和幸福感。即使面对一个癌症晚期患者，我们还可以帮他减轻痛苦，帮他提高生活质量，帮他战胜对死亡的恐惧，甚至满足他临终前一个小小的心愿。所以我常对学生说：“患者不满意的手术，成功也是失败的；患者满意的手术，失败也是成功的……”

患者眼中的好医生一定是位博学却不傲慢、不冷漠的朋友。医生这一职业非常容易对患者表现出冷漠，医学知识的不对称性又使医生容易傲慢。而今天，“学习型患者”越来越多，患者比以往更需要医生的帮助、安慰和宣教。强烈的期望与残酷的现实，使患者就诊后对医生往往非常失望，为继续治疗又不得不将各种不满积蓄、再积蓄……最后一次性爆发。医生应将自己定位为“患者的一位博学且值得信赖的朋友”，克服冷漠，抱着交友的心态去工作，常以换位思考的方式尽量去理解患者，体谅他们的痛苦和不便。如真的做到这些，冷漠自然离我们远去，而信任必将朝我们走来。

好患者：乐观自助接纳病

北京协和医院神经内科副主任医师 王 含

医生能治病，但治不了命。得什么病是命，有些人运气好，得的病能治好；有些人运气差，得了急病或重病，命不久矣；更多时候，运气不好也不差，得的是慢性病，不适长期存在。

怎么对待疾病呢？小题大做者有，过犹不及者有，安之若素者都有。有时，态度直接影响疾病的预后。因此，在我看来，学会和疾病相处才是聪明的患者。

首先，接纳，逆来顺受。这里包括两层含义：接受事实，接纳自己。得到诊断时，心情都是相似的———“怎么会是我！”“是不是真的这样？”多方求医、逐级会诊、谨慎求证的确能降低误诊概率，避免因信息不畅导致的延误治疗，但当得到第三方、第四方，乃至更多意见后，你能否接受事实，接纳那个不再健康的自己？

有个词专门形容与疾病相安无事的共生状态，叫带病生存。但或许是“抗争”观念在人类发展的历史中太根深蒂固了———与敌人抗争、与命运抗争、与疾病抗争……以至于对待疾病时难免跨越执著和偏执间的界限，从抗争变成较劲。前不久接诊一位患者，脑血管病导致轻偏瘫，并不影响生活。但他多年来各处求医，希望彻底治好，结果劳而无功，更加重了他的焦虑，家人也被折磨得痛苦不堪。这类偏执型人格的患者最让医生头疼。

我们科有个住了10年的运动神经元病患者，四肢瘫痪，靠呼吸机辅助呼吸，全身只有头颈能动。但这个常年卧床的“倒霉人”，却乐观开朗，习惯了用气声交流、讲笑话，不仅写书，还教几个顽皮的孩子读书，成为了我们眼中受人尊重的奇人。每次查房，如没有特别的事，他总会礼貌地说：“我没事，你们去忙吧。”他的聪明在于，用强大的精神力量彻底改变了疾病强加给他的人生，让疾病也奈何他不得。

其次，自助，得过且过。疾病已然如此，你是自暴自弃，还是做最好的自己？如时日不多，医生通常建议“想干啥干啥”，但若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就得有“得过且过”的打算。身体就像老天爷发给我们的一副牌，一副烂牌若被善加筹划，未必就是败局，而早早摊牌只能早早出局。

我有个确诊为帕金森病的患者，七十岁上下，病了六七年，吃好几种药。就是这样一个患有功能障碍的人，有机会就去旅行。来复诊时，老人总带来世界各地的礼物：斯里兰卡的红茶、威尼斯的玻璃摆件……他总感谢我替他安排有效的治疗，但我觉得他最该感谢自己。若不是他自己决定出去看看，即使病治得再好又能怎样呢？他的故事充分说明，人必先自助，而后人助之。

工作中，我时常想到朱自清先生写的《背影》中的一句话：“事已至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想要成为一名聪明的患者就该悟透这句话字里行间蕴含的处病哲学。▲（北京大学医学人文研究院教授 王岳 北京协和医院神经内科副主任医师 王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