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09 农历甲辰年 正月廿九
隔离久了,警惕心理反弹

受访专家:

北京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副教授  张  昕

湖北省中医院精神心理科主任  李  莉

在这场全球蔓延的新冠疫情中,保持社交距离被证明是遏制其发展趋势的最重要方法之一。为此,专家呼吁,人们应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并进行必要的居家隔离。但不可否认的是,要严格做到这一点很难。《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近期刊登的一项新研究,揭示了这一现象背后的秘密——对亲密关系、与他人交流的渴望是与生俱来,甚至难以抗拒的。

渴望社交是生理天性

美国科罗拉多大学行为神经科学助理教授佐伊·唐纳森博士及其研究团队,利用微型摄像机和体内钙成像(一种尖端技术)对“一夫一妻制”的草原田鼠,展开了有关大脑活动的观察研究。在哺乳动物中,包括人类和草原田鼠在内,遵循“一夫一妻制”的仅占3%~5%。研究人员选择了3个时间点,对几十只草原田鼠的大脑成像变化进行观察。结果发现,无论“恋人”或“陌生人”关系,被放在一起的田鼠都会产生大致相同的大脑活动,即大脑中的某一区域会变得活跃。唐纳森认为,这表明大脑中确有一些区域,可以促进“渴望亲密关系和与人交流”本能的形成。

“大脑的生理结构决定了人是社会性生物,天生渴望社交和交流。”湖北省中医院精神心理科主任李莉告诉《生命时报》记者,首先,从动物学来说,人是群居动物,社交生活是种必需;其次,作为一种分泌器官,大脑需要社交的刺激,以保证相应的神经中枢功能,如语言中枢、书写中枢等;再次,人际交往一旦不存在了,人就会产生社会孤独感,甚至可能因为缺乏人际交往,导致不同程度的脑损伤。著名的“狼孩”现象表明,若长期在没有人的环境中长大,孩子的智力及情感就会出现异常。

心理学上,马斯洛著名的需求理论也能佐证这一点。他认为,人类需求分为5个层次,从下到上依次是生存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在居家隔离期间,当生存需求和人身安全得到基本满足,我们会自然生出与亲友等社交的需求。若这一需求不能得到满足,便会引发挫折感,并造成一系列心理问题,包括焦虑、抑郁、强迫等。

以此次居家隔离时间最长的武汉市民为例,他们中的一些人就出现了因隔离导致的压抑、焦虑等不良情绪。“我记得曾经有一名患者,因隔离前后的心理不适反应比较强烈,不得不到医院就诊疏导。”李莉说,很多地方在隔离解除后频繁出现多人聚餐、聚会现象,根本上也源于隔离太久之后的心理反弹,他们需要一些聚集性活动来满足个人对社交的迫切需求,虽不提倡却也可以理解。

人际距离有没有极限

正如唐纳森在新研究最后提出的担忧一样,渴望亲密关系和与人交流的本能,很可能是人们在疫情期间不顾禁令,难以保持社交距离的原因之一。

北京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副教授张昕表示,是否“主动”选择长时间待在家里,也会影响到人们的心理变化和行为。比如,疫情之前,不少人都喜欢宅在家里,甚至连床都不愿下;可当真正需要待在家里为抗疫“做贡献”时,又生出了各种借机出去的念头。张昕说,这种“我要宅”和“要我宅”的不同,可以用自我决定理论来解释。该理论认为,人有3种基本心理需求,即自主性需要、胜任需要(又称能力需求)和归属需要。其中,自主性需要是最基本和首要的需求,主要指对自己行为的选择权和决定权,强调做一件事是因为自己想做,而非迫不得已。这种需求能让人获得掌控感,避免无助和被迫感,从而获得主观能动性;若面对外界压力不得不做,就会缺乏内在动机,难以从中获得快乐。

隔离时间究竟有没有极限?李莉认为“肯定有”,但极限到底在哪里,尚无定论。无论人际交往的距离,还是可承受的隔离时间长短,都因人、因环境而异。比如,有的人隔离一个星期就觉得快“憋疯了”,宇航员却可以在空间站一个非常狭小的地方,待一年以上。一般来说,不太独立的人更难忍受长时间隔离,很容易出现抑郁、焦虑等情绪问题;喜欢社交的人会感受到更强的心理落差,容易产生“我要崩溃了,憋得不行了”的感觉;自我抗压能力比较强、能自我对话的人,则较少会受到隔离的影响,一些人不仅适应甚至享受这段居家隔离的时间。

美国社会心理学家霍尔指出,由于关系不同,社交中还存在着四种人际距离。亲密距离,指父母与子女之间、夫妻之间交往的距离,约0~0.5米;个人距离,为朋友或熟人之间的交往距离,约0.5~1.2米;社会距离,一般认识者之间交往的距离,约1.2~3.5米;公共距离,即陌生人之间、上下级之间交往的距离,约3.5~7.5米。在面对面交流时,一旦超出上述距离,人们就会感觉不适。

李莉说,疫情中,人际交往需求受到的影响不仅体现在隔离时间的耐受上,也体现在上述身体距离的变化上。特别是对新冠肺炎患者或疑似者而言,在长期隔离中,他们可接受的心理距离和身体距离全部被重新定义,很容易产生孤独感。比如,李莉曾在回访新冠肺炎患者时发现,一些治愈者回家碰到熟人时,只要对方离他稍微远一点,他就会敏感地觉察到,并产生被疏远的不适感。部分老年治愈者甚至因此变得情绪低落、烦躁焦虑,以致失眠。

面对面的社交无法被替代

“隔离之所以让人难以接受,还和社会连接性的缺失有关。”张昕表示,很多研究发现,社会连接性的缺失可能带来严重的生理和心理问题,包括身体健康水平下降,产生抑郁及焦虑等情绪障碍。其原因之一是,大部分人在缺乏他人监督时,容易出现生活状态的失衡,比如,一旦不需要社交,我们就不会注意仪容打扮、体重控制等。

更重要的是,人类对人际交往的渴望,很难被网络社交满足。李莉说,尽管隔离者可以通过与亲友的视频通话,减轻心理痛苦和压力,但包括视频在内的网络交流,始终无法替代面对面的人际交往。张昕也表示,只有现实社会的社交才能切实提高社会连接性。相关研究表明,网络的出现和使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高青少年和朋友的连接性,但同时也降低了他们与家人的社会连接性,且未见预期的“由于社会连接增加而降低孤独感、焦虑感或抑郁”的效应。

满足现实中的人际交流需求,是人类天性使然。但专家也强调,在疫情尚未彻底结束的特殊时期,人人都应响应号召,保持安全的社交距离,尽量减少聚集。在此前提下,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满足社交需求:多与家人互动,增强家庭社交,比如搞一些仪式感强的活动,设置小奖励,帮助大家转移注意力;允许小朋友戴好口罩和朋友、同学在合适的时间交流,或是网上聊天;体质较弱的老年人可以到人少、空旷的公园活动等。随着疫情形势的好转,相信摘掉口罩、恢复正常生活的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等到那时,人人都可以也应当“找回”欠缺已久的社会交往,满足我们的天性需求。▲(本报记者 张健 李爽 □林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