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伟

从远古时期医者与神学交织在一起的时候起，“诚”就是医者与患者面对疾病这一自然现象所必须具有的精神和态度。为了发现植物可能的治病作用，远古的医者不惜以身试药，不知有多少医者因此献出生命。“神农尝百草”这一古代传说，就反映出“医者至善”的伟大精神。

成千上万年过去了，当今社会发展在不断加速，但在资本主义个人利益至上的熏染下，“诚”的概念逐渐被淡忘，甚至被丢进垃圾堆。资本逐利的尔虞我诈、不择手段，成就了一堆所谓“厚黑”的学问，不少想从穷人变成富人的群体对此津津乐道、刻苦钻营。但对于疾病这样的挑战，这些“厚黑”只能对科学的发展和治疗水平的提高起到干扰作用。没有了“诚”，也就没有了医患信任的基础，治病就无法达到最优结果。

为了艰难地发展医学事业，不论外部环境如何，还是有很多的医生坚守“诚”的底线，默默地奉献着一切。我国的陈薇院士为了试验新冠疫苗，在试验初期主动在自己身上接种，这是一种伟大的精神。其实在历史的长河中，有很多普通的医生也会作出这样的惊人之举，只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科学想法。

早在1892年，意大利学者比佐泽罗（Bizzozero）第一次观察到有细菌定居在哺乳动物的胃内。通过对各种动物胃肠上皮细胞的显微镜观察，他发现在他所研究的6只狗的胃腺和壁细胞处均有这种螺旋体样微生物存在。有趣的是，比佐泽罗当时也发现这种螺旋形微生物与胃上皮细胞空泡之间存在联系（现已证实，至少一半以上的幽门螺杆菌株可以产生空泡毒素，导致上皮细胞空泡形成）。之后，另外两位学者在进行人体解剖时发现，胃癌性溃疡的表面有螺旋样细菌存在。但直到1939年以前，未见关于人胃螺旋样微生物工作的进一步研究报道，因为当时人们普遍认为，胃里是高酸环境，细菌无法生长。 

上世纪80年代初，在澳大利亚珀斯皇家医院病理科工作的沃伦教授（R. Warren）不断发现，取自慢性胃炎和消化性溃疡患者的多数胃内镜活检标本上，都有弯曲菌样的细菌。这些弯曲样细菌常难以被苏木素-伊红染色，而易于被银染色法染色。于是，他们就设计了一个前瞻性的研究，试图从胃活检标本中分离培养出该细菌。这一工作交给了该院年轻的内科住院医师马歇尔（B. Marshall）来完成。遗憾的是，连续34个胃活检标本的培养皿中均未发现细菌生长。等到接种培养第35个标本时，一个偶然性的机遇来临了。

接种第35个胃活检标本时，正值1982年4月西方的复活节。由于节日假期的缘故，马歇尔没有在48小时以后去医院观察细菌的生长情况。在5天的复活节假期后，马歇尔一上班就惊喜地发现培养基上长满了许多弯曲菌样的菌落。以后的工作表明，该细菌生长非常缓慢，前面34个标本未能培养出该细菌的原因是培养皿仅孵育了48小时就被过早丢弃。该细菌就是现在被广泛研究的革兰氏阴性、微需氧螺形杆菌——幽门螺杆菌。从此，对胃肠疾病的研究来说，一个新的纪元开始了。

但在当时，他们的发现在各种学会发表时都被当场嘲笑，投稿也屡遭退稿，因为当时的科学界共识是：溃疡是胃酸过多造成的胃部疾病。为了提供更确切的证据来证实幽门螺杆菌是胃疾病的直接致病因素，马歇尔于1984年7月进行了一次吞服该菌的人体自愿者试验，自愿者就是他自己。马歇尔，当时32岁，既往无胃肠疾病，亦无溃疡病家族史。吞服细菌前，马歇尔接受了胃镜检查，并从胃体、胃窦和十二指肠球部分别取活检组织送组织学和超微结构检查，以及幽门螺杆菌的培养。检查均显示正常，一个月以后，当认为胃活检部位已愈合时的一天上午，马歇尔吞服了10毫升纯培养的约109菌落形成单位的细菌悬液。

在吞服细菌的最初24小时内，马歇尔除感到肠蠕动增加外，无特殊不适；在试验的第2周，马歇尔感到有些烦躁，显然是生病了。他的同事们发现他呼吸时有“腐烂”气味呼出。为了了解是否已形成感染，他在第10天进行了胃镜复检。与第一次不同的是，马歇尔对胃镜检查的耐受力显著降低；尽管他的胃黏膜似乎显示正常，但内镜医师在取活检标本时却明显感到胃组织很“软”，活检组织能很容易被钳下。一共取了两块组织，一块送组织学检查，另一块送细菌培养。组织学检查显示，固有层和黏膜表层有大量中性粒细胞浸润，上皮细胞异常和细胞内黏液缺失，同时可见幽门螺杆菌粘在上皮细胞和腺体处，或位于在黏液层的中性粒细胞之间。电镜检查亦发现在上皮细胞的腔面有该细菌。细菌培养的生长菌经鉴定为幽门弯曲菌（即幽门螺杆菌）。第14天时，马歇尔开始服用替硝唑治疗，每次500毫克，每天2次，服用了1周。在治疗开始后24小时内，他的症状得到了明显缓解。长期随访表明，马歇尔的感染被根除。马歇尔的这一工作证实了幽门螺杆菌感染确实可引起急性胃炎。如果宿主的免疫系统不能清除这一感染，或感染未经治疗根除，那么这类急性胃炎就将进展为慢性胃炎。在马歇尔之后不久，新西兰的莫里斯（A. Morris）医师作为志愿者也进行了吞服幽门螺杆菌的自身感染试验，试验同样也导致了胃炎的发生。所不同的是，莫里斯的感染未能被根除，而是发展成了慢性感染和慢性组织性胃炎。

遗憾的是，马歇尔的研究一直不被同行认可。十年后他移居美国，想到了利用媒体宣传的办法，就以“豚鼠医生用自己做实验，治愈了溃疡”做标题开始报道。随后，马歇尔的知名度开始上升，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1989年，这种细菌被正式命名为“幽门螺杆菌”。2005年，马歇尔和沃伦因为这一发现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奖。（连载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