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专家：首都名中医、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中医医院副院长 王笑民

本报记者 李珍玉

国家癌症中心报告数据显示，我国每年新发恶性肿瘤病例392.9万例，平均每分钟有7.5个人确诊为癌症，恶性肿瘤死亡占居民全部死因的23.91％，已经成为严重威胁国人健康的主要公共卫生问题之一，且十几年来恶性肿瘤的发病死亡率呈持续上升态势。治疗肿瘤，现代主要方法是采取手术、放疗、化疗、靶向治疗等手段去除病灶，再用中药调理，减轻毒副作用，帮助患者尽快恢复。现代中医学提出“癌毒学说”新理论，创新了中医治肿瘤的方法，即在辩证论治基础上，调理全身机能，打击局部肿瘤。用从事34年肿瘤临床工作的首都名中医、56岁的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中医医院副院长王笑民教授的话讲，就是“不仅可改良坏种子生长的土壤，也能以毒药杀死坏种子”。

体会到生命脆弱，扎根肿瘤领域

“早前，我对中医不太感兴趣，也没想过专注于癌症的治疗。”如今已成为全国知名肿瘤专家的王笑民笑着说，是与两位患者的交往、治病经历，影响了他的从医道路。       

1983年，王笑民考入浙江省中医学院。在宁波市第一医院实习时，有位患白血病的小伙子与王笑民是同龄人，病情稳定时和健康人一样，两人相处很好，成了朋友。有一天，王笑民照常去病房看他，可人已经不在了。“生命真是太脆弱了，这个病（癌症）也太可恶了！从那时起，我决定要考肿瘤的研究生！”后来，王笑民考取了北京市中医研究所的中西医结合硕士研究生专业，毕业后进入北京中医医院工作。当住院医师不久，王笑民负责一位初步诊断为肺癌的患者，肿瘤直径约4~5厘米，边界较规则，但未做病理检查。“我以龙蛇羊泉汤、大黄蛰虫丸为基础给他开了一剂药方，患者服药两周后，肿瘤居然消失了！”这让王笑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中医药治疗肿瘤居然有这么大的效果！“我觉得，真应该好好研究中医如何治肿瘤。”

心里藏太多事容易得癌

什么原因导致了现代人肿瘤高发？“癌症的发生，与心灵有关，病由心生，癌由心生。”王笑民说，现代人生活节奏快，当心里的欲望跟能力不匹配，目标太远太难达到时，就容易生病。

《素问·灵兰秘典论篇》曰：“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主明则下安，……主不明则十二官危”。心神是人体一切生命活动的主宰，在心神概念中，情志和欲望均为后天之神，由心所主，异常的情志刺激是癌毒的促进因素，癌毒的无限生机与心之妄念相契合。过度的欲望就是妄念，种种妄念搅乱心神，进而搅乱正常的生命节律，肾精被动消耗加速，与自身消耗规律冲突，剩余肾精容易变异，使癌毒形成。肿瘤病人晚期，身体各种功能差得一塌糊涂，跟心神的控制力下降有关，年纪大的人心神控制力也会下降，因此癌症发病率较高。

王笑民说，从某个角度而言，恶性肿瘤是一个人一生未解决问题的总爆发。一个人如果把所有问题都藏在心里，没有得到及时梳理排解，就成为一个个心结，心理改变生理，有害物质排不出去，会使气血阴阳失衡，系统功能紊乱，天长日久就可能生癌。

“火—炎—焱—燚”为恶性肿瘤的演变过程

中医古籍中没有以“癌”命名的疾病，但诸如“癥瘕”“积聚”“石瘕”等以主要形态或症状命名的疾病都可归于“癌”的范畴。癥瘕积聚泛指腹腔内肿物，包括肝、肠、胃、胆、胰、脾、盆腔与腹膜中的肿物；石瘕是子宫内的硬块。宋代杨士羸在《仁斋直指方·卷二十二·发癌方论》中将“癌”描述为：“癌者，上高下深，岩穴之状，颗颗累垂，毒根深藏，穿孔透里”，即癌为毒邪穿孔透里所致。由此可见，古人对肿瘤已有认识，是质地硬、密度大的肿物，但对于如何治疗，古代医家没有留下太多可以因循的方法。

《金匮要略心典》云：“毒者，邪气蕴蓄不解之谓”。释意为邪气久久蕴结体内而不散，化为毒。“毒”字，在小篆里上面是“生”即生命，下面是个“毋”即否定、拒绝，即指生命所拒绝的有害物质。“毒”在中医理论中含义极广，内容包括药物之毒，也包括病证之名及致病因素。在中医看来，很多疾病均是由“外邪、痰、瘀、湿”胶着后的病理产物，脑血管病的毒、糖尿病的毒、肝硬化的毒和癌症的毒都不一样。癌毒究竟是什么？“治病必求于本”，王笑民同众多临床医生一道，投入大量时间深入研究和大胆探索。

癌毒是在正虚基础上，内外因素共同作用产生的特异性的致病因子，是促进肿瘤发生、发展、复发、转移的一种异常动力。王笑民的导师、国家级名老中医郁仁存认为，正虚是导致肿瘤产生的病理基础，而癌毒是导致肿瘤产生的必要条件。王笑民提出，先天元气只减不增，若肾精耗竭之时突然生变，肾精变异即成为生癌毒的动力。癌毒产生后作用于人体最虚损之处，所谓“邪客极虚之地”，一方面耗伤人体正气，一方面导致脏腑、经络功能失调，诱生痰浊、瘀血、湿浊等病理产物。癌毒吸引痰浊、瘀血、水饮等病理产物并胶结在一起，毒力由弱变强，最终因虚致实，产生肿瘤。

恶性肿瘤如何演变而来？王笑民从中国象形文字的象思维中得到启发，结合癌毒理论，创造性提出“火—炎—焱—燚”为恶性肿瘤的演变过程，“燚”代表了恶性肿瘤的功能特点。

火。《黄帝内经》时代，作为六邪病因（风、寒、暑、湿、燥、火）之一，“火”便被引入中医学。后世医家朱丹溪提出：“气有余便是火”，其造成的后果是气血津液耗伤及运行紊乱，所代表的疾病如火热病，危害性小，不致命。       

炎。两个“火”便是“炎”，即炎症的炎，其级别相当于更盛的火，因而更易损伤正气，耗伤气血津液的程度更深，所代表的疾病为各类炎症，危害性较大，但不致命。

焱。“焱”在《说文解字》中解释：“焱，火华也……凡物盛则三之”，可见“焱”为火之盛，阳热升腾亢奋程度更重，机体气血津液的不足与运行紊乱程度更重，危害性大，但基本不致命，“焱”可以代表良性肿瘤的功能特点。

燚。“燚”（读音为yì）的第四个火发生了质变，此火是异常邪火，人体中的“核能量”，极亢且不受控制，是生命顽强不灭的邪阳，会造成正气大衰，五脏俱损，直至阴阳离决，危害性极大，常致命。癌毒的特征与“燚”非常相似，因而用“燚”来代表恶性肿瘤的功能特点。

杀坏种子、改善土壤环境

谈及中医治肿瘤的核心方法，王笑民做了一个比喻：“如果不想让种子在土壤里继续生长，一种方法是直接拿毒药杀死种子，另一种方法就是改变种子生长的土壤。”人们一直认为，西医擅长直接杀死“坏种子”，中医更擅长改良土壤不再被污染。随着现代中医学的发展，如今的中医，不良土壤与“坏种子”都可治。

恶性肿瘤的功能特点为“燚”，便有不同治疗选择。比如，极寒大毒的化疗药物“四火同灭”，靶向药物则是把“四个火”拿掉。中医药能灭火吗？答案是肯定的，就是传统医学治疗方法中的“清热解毒”。王笑民表示，癌毒其性属阳，清热解毒中草药有很好的消炎、抗癌疗效。比如，可用白花蛇舌草促进肿瘤细胞凋亡、增强机体免疫机能；半枝莲抗癌解毒的同时，还可利尿消肿，给毒邪以出路。这两种药在正常剂量（30克左右）能清热解毒（消炎），倍剂（2~10倍）半枝莲或蛇舌草能起到较好的抗癌（消燚）作用。

对付“燚”，还有另外一种方法。王笑民从《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中“壮火食气（更大的火吞噬较小的火）”的论述得到启发，化解大热不一定用寒药，大毒大热之品或可起效。针对癌毒暴烈顽固的特性，王笑民善用药性峻猛的蜈蚣、全蝎、土鳖虫、九香虫等虫类药。临床治疗上，常用蜈蚣3条，全蝎5克，二者相伍，凡气血凝聚之处皆能解开。王笑民还常将蜂房、木鳖子与藤梨根、北豆根配伍，用于治疗癌毒邪盛者，取其攻毒散结抗癌之功，相当于直接用毒药杀死“坏种子”。

治疗肿瘤，中医西医谁更有优势？王笑民认为，中西医治病理论体系不同、临床思路有别，哪个对患者当前治疗最有效就用哪个。癌症复发初期患者，可以先用中医药治疗，采用以攻为主兼以和调的原则，消除“燚”。“发展很快时要攻，奄奄一息时要补”，晚期癌症患者，通过调气固本，可减轻症状，改善生活质量，延长生命。

防癌毒要调心神

王笑民说，要想不得肿瘤或达到比较好的肿瘤治疗效果，那就不要有太强的欲望，不要总生气，要调好心神。养心安神用炒酸枣仁、柏子仁、远志；清心定神用柏子仁、黄连、阿胶珠；镇心安神用珍珠母、生龙骨、生牡蛎；静心定神用炙甘草、大枣、浮小麦等。

虽然人一生中元气只减不增，但可由后天滋养维持，防止出现适合癌毒生长的内环境。可用小建中汤、黄芪建中汤、理中汤等温中补虚，兼以砂仁、生谷芽生发脾胃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