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近40名专家同时跳槽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消息引发热议。据报道,这些专家平均年龄42.3岁,包括来自郑州市第七人民医院的一整个心脏移植团队和阜外华中心血管医院心外科、心脏超声、麻醉等科室的人才,其中不乏医院学科带头人和科室骨干。两家医院因短时间内专家集体流失而发出控诉,郑州市第七人民医院一位副院长说:“事先我们一点都不知道,我们心外科一个病区现在几乎瘫痪了……”对此,郑大一附院一位负责人回应称,这是“人才引进”,不会不正当挖人。目前,河南省卫健委已介入调查。我们邀请几位专家对此事进行讨论。
著名心血管病专家、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心内科主任医师胡大一
集体出走不是偶然
医生团队集体出走并不是偶然现象。以心脏领域为例,多年前,中国医学科学院阜外医院一位知名心外科专家因为发展受限,就带着团队一起跳槽到了北京安贞医院。我自己也有过类似跳槽经历。上世纪90年代初,我从国外进修回来,想在全国推广冠脉支架和射频消融,想办一个心脏治疗新技术的“黄埔军校”。北京大学第一医院的领导虽然认可我,但当时不具备发展条件,每年只能招收6名进修医生。恰好当时北京朝阳医院的院长对这个设想很有兴趣。于是,我辞职去了朝阳医院“创业”,广泛招收进修医生。2000年,朝阳医院领导换届,我遭遇免职,最后和团队的50位医生出走。新领导是肾脏方面专家,换届后学科建设发展思路变为“肾、肺、心”,心脏中心也就逐渐荒废了。后来,又换了新一届院长,把学科建设思路变为了“肺、心、肾”,肾外科团队最终解散,也出走了。
集体跳槽的原因多为两类:一类是其他医院招贤纳士,精英骨干主动跳槽;另一类是,一些团队被迫出走。很多医院的院长不单是医院管理者,更是某一个学科的带头人。有的院长希望任期内促使自己所在学科有所建树,其他学科就可能被忽视。一些骨干人才感觉受到冷落或排挤,就会带着长期配合的一整个团队出走。
郑州这三家医院之所以引发热议,可能正是戳中了很多业内人士的敏感神经。从表面看,三家医院间的人才流动体现的是医院竞争中的人才博弈,不算什么坏事。人才流动是必然的,允许优秀人才自由流动、医师多点执业,是时代的进步。但是,不论医生还是医院,都要平衡好公心和私心,要合情合理、合规合法办事。对医生来讲,“突然出走”使原医院不能正常运转,显然不对;对医院而言,发展要考虑长远大局,不能换一届领导,换一个思路,随意取舍学科发展重点,使人才队伍不稳定、技术水平大起大落。建设一个学科不容易,建设新学科的同时,应兼顾传统学科的发展,尊重和珍惜人才。根本上,这还需要医疗管理机制的不断完善。
中国中医科学院眼科医院副院长谢立科
把尊重人才做实做细
医务人员离职的原因通常有两方面:对待遇不满意或对未来职业发展失去信心,选择去更好的平台。郑大一附院被誉为“亚洲最大医院”,其他两家医院虽然也是有特色的三甲医院,但名气和平台稍有逊色。优秀的医生选择郑大一附院可能获得更好的待遇和更高的社会地位,患者多了,能促进医生技术水平的提升。单纯考虑这些,人才流动很正常。
但是,团队集体出走不该成为风气,因为这对原来的医院打击太大,不仅业务骨干走了,团队也走了,轻则可能导致医院人才梯队破坏,青黄不接,重则可能导致整个科室直接“塌方”,影响正常运转,医院再把科室建起来,代价很高。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培育一名高级专家需要医院老专家的言传身教,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临床经验,需要学术上、专科领域有成绩,一般要到四五十岁才能成为骨干。这期间,医院培养人才的花费,加上国家各类学科基金的投入,少则几百万,多则上千万。因此,人才轻易流失的损失,并不止眼下几位专家离开这么简单。
我自己是医生出身,现在成为医院管理者,对医生、院方的需要和感受都有切身体会。我希望这件事引起医疗行业的反思。作为医生个人,“人往高处走”无可厚非,但突然集体不辞而别,有些不应该。作为医院领导,应当真正把尊重人才落到实处,管好、用好、爱护好人才,完善奖励激励机制,让专家骨干们心无旁骛地从事专业工作,处理专业问题,不至于因报酬待遇、管理机制等离心或失望。员工有成就感、归属感,就不会走。
原国家卫生部副部长曹泽毅
让基层成为好去处
我更关注的是,上级医疗卫生机构从下级机构“虹吸式”抢挖人才的现象,不夸张地说,这甚至会对医改形成阻碍。
大医院具有临床条件高、设备好、有经验医生多等优势,所以中青年医生都愿意去大医院锻炼。但医生都往大医院走,不是一个好现象。从我国医疗网络建设来说,国家提出要均衡布局优质医疗资源,做到大病重病在本省解决,一般的病在市县解决,头疼脑热在乡镇、村里解决。大医院不断“挖人”会造成一些中小医院,特别是基层医院人才流失,这不符合国家布局的初衷和方向。
基层医疗网建立起来本身就非常困难,如果优秀医生都不愿意去基层,觉得没有发展前途,就会进一步加剧基层医院临床条件差、设备不足的问题,有能力和经验的好医生越来越少,加剧患者对基层医院的不信任,都挤到大医院就医,导致看病难、看病贵。
建设大医院、大医学中心一直是国家鼓励的,但高水平基层医院,包括县医院才是当下最紧缺的。大医院、医学中心代表医疗水平的进步,但要解决14亿国人看病的问题,必须强化基层医院。大医院越来越大可能加剧医疗资源不均衡,应阻止其从中小医院“吸血”。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国家卫健委曾明确提出,禁止上级医疗卫生机构从下级机构“虹吸式”抢挖人才。
从国际上来看,所有发达国家基本上都是走加强社区医疗的路子。相关部门应鼓励大医院通过建设分中心、分支机构,促进医师多点执业等方式,把有经验、有能力的好医生送到基层,对中小医院起到帮扶、指导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