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医学人文学院副院长、教授   王  岳

2017年，《日内瓦宣言》进行了第八次修改。这是全世界医学界的职业道德准则。在无影灯下，谁可以监督医生的手？只有医生自己。医生必须要有自省的能力，否则就容易犯错误。

自省要省什么？我从《日内瓦宣言》里选出了两句话。第一句是：“我将给予我的老师、同事和学生应有的尊重和感激之情。”宣言通篇没有病人这个单词，而是用“我的老师”来指代病人，让医生怀揣感恩之心。可如今，还有多少医生出门诊时会从椅子上站起来？还会像令我们尊敬的医学界前辈般把病人送到诊室门口？第二句是：“我将重视自己的健康、生活和能力，以提供最高水平的医疗。”医生累了，要学会说不，要学会让别人帮助自己。现代医学之父威廉·奥斯勒说，医生和病人的关系往往被三个敌人给搞砸，其中第一个就是傲慢。傲慢会让你和病人的关系变得非常糟糕。

我还想跟医生说三句话，建议临床工作中可以当口头禅使用。第一句就是：“谢谢”。医生告别病人，不要说“再见”，应该发自内心地说一句“谢谢”。另外，我们不应该只向捐献器官的人鞠躬，而要对所有逝去的病人深深地鞠躬，他们都是我们的老师。

上世纪60年代末，一位名叫帕奇·亚当斯的医生改变了整个美国医学的走向，让欧美医学从生物医学快速迭代到现代医学，也叫全人医学。西方为了纪念他，专门拍了部电影，并在影片最后提出了三个非常尖锐的问题：医务人员行医的目的是什么？医务人员最大的敌人是谁？医务人员最重要的本领是什么？正是这三个问题带来了西方医学的革命。

我们需要理解病人的需求，不仅仅是医疗需求，还包括社会需求、心理需求。当我们把帮助病人作为行医目的，我们就可以战胜医患关系的第二个敌人——冷漠。战胜冷漠，最重要的是不漠视病人的痛苦；见到病人，别老问“哪里不舒服”，要多说“有什么我能帮您”。这是我想对医生说的第二句话。

医患关系的第三个敌人是贪婪。医学伦理学有一个原则叫不伤害，但医生滥用权利，就会给病人造成伤害。知识是一种权利，这种权利可能会被滥用。比如，每年有上万名儿童因抗生素使用不当而失聪、失明，我好朋友的女儿就因为过度使用抗菌药物双目失明。如果这是你的女儿，你认为赔偿多少钱可以解决？我做过十几年的医疗律师，后来不做了，因为一点成就感都没有，无论官司是什么结果，医患都是受害者。我在给医生上课时常说，我不想培养出能打赢官司的医生，我想培养出永远不当被告的医生。

我想对医生说的第三句话是：“病人好，我才好。”我们可能终有一天会沦为病床上的病人，就如西方法谚所说：帮助和保护那些弱者，就是在帮助和保护今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