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国家基本公共卫生服务覆盖人群和服务范围不断扩大，处于最末端的基层医生尤其是村医，承担了越来越多的工作。除常规诊疗工作外，填写各类表格挤占了大量时间。部分村医反映“填表成了主业，看病倒成了副业”，据不完全统计，基层医生每年需填的表单有上百种。

填表占掉一半时间

“因为每天忙于填表，村医们称呼彼此为‘表哥’‘表姐’。”

李龙是河北省一名从医近20年的村医，医德医术在当地有口皆碑。令李龙苦恼的是，近年来，大量宝贵的时间被填表占据，一周7天，一半时间填表，一半时间看诊。他每个月要跑遍全村300多户，挨家挨户填表建档，如精神病统计卡、高血压健康管理表、孕产妇管理档案等。“近两年因为疫情，填的表就更多了：入门检测筛查表、健康信息登记表、外来人员返乡表……”在李龙看来，这还不是最麻烦的，“还要将一张张表格中搜集到的信息，录入电脑系统，相当于一样的活儿干了两遍。”

李龙经常被“一人多用”，这边给村民看着病，另一边还煎着中药;头一天上门给村民做核酸，第二天就得去支援高速路防疫，活儿多到干不完。“我们有个村医群，几乎每个月都有辞职的。”

陈兰是为数不多留下来的，受父辈从医影响，1995年出生的她，19岁就成为了村医，是村医队伍中年龄偏小的。她刚参加工作时，入户填表常吃“闭门羹”，冬季寒冷，用电脑整理录入档案，一坐就是大半天，手脚都生了冻疮。辖区内近2000人的基本诊疗、资料统计、完善档案，都由她一人完成。但在陈兰看来，苦点累点不算什么，“只是填表工作太多，挤占了诊疗时间，担心自己医技会退化，最终沦为勤杂工。有些表格一年一个说法，填写方法也不一致，也带来了很多困扰。”

城市里的基层医生每天也忙于填表。在北京市海淀区某街道社区卫生服务站，社区医生马琴介绍，除了看病开药，他们还负责重点人群早期筛查、急慢病及时转诊、基本公共卫生服务等。近些年开展家庭医生签约服务，提供给不同人群的服务也不一样，每一个健康档案和表格都要完善，也是个海量工程。“只能利用诊间、午休、下班时间做。”马琴说：“填表要占掉40%的工作时间，全靠我们根本做不完，为此社区招聘了家庭医生助理，统一培训上岗，缓解了部分填表工作压力。”

基层名目繁多的表格，粗略算算就有上百种，有时基层医生还要面临一表多填、多头报送的情况。2019年国家新增19项基本公共卫生服务项目，给百姓带来了实惠，但基层医生任务量激增，不得不将越来越多时间花在公共卫生服务上，加上防疫压力，看病这一本职工作反倒有渐渐荒废的趋势。

落实基层减负尚有掣肘

“基本公共卫生服务和临床同等重要，对于疾病防控关系重大。实现全民健康的目标，基层是第一道防线。”北京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卫生政策与管理系主任吴明表示，“填表”是公共卫生服务的一种记录，包括服务对象基本信息、服务内容和服务量、健康结果、随访监测信息等，确实有必要记录，方便日后核查、统计和监管。

在某种程度上，表格是落实基本公共卫生服务的体现。一方面，监测服务对象健康指标和行为变化，有助医生更好地开展健康管理、提供连续性服务;另一方面，政府有关部门要对基层工作进行绩效考核和评价，作为资金拨付依据，表格就是考核工作真实性的手段之一。吴明透露：“由于主客观原因，不排除有的地方、有些人工作不到位，拿钱不办事，或没有按照国家要求提供服务。”但是，如果基层所有的工作考核和评价都通过“填表”来开展，则会走向另一种极端。

早在2019年，国家卫健委就发布文件为医护人员减负，出台19项措施，让基层医疗工作者腾出更多时间精力干实事、抓落实。其中明确指出，减少基层医护人员填报报表负担。整合简化报表，避免重复填报，对于必须填报的月报、季报、科研评价等，由所在医疗机构指定专门部门共享有关内容。

但实际情况似乎并未有太大改观，基层医生仍每天疲于应付填表工作。如今，作为基层防疫工作的直接承担者，基层医生更累、更忙、更辛苦。吴明说，大量案头工作不仅牵扯了工作精力，还挫伤了基层医生的工作积极性，不利于基层诊疗水平的提高。吴明介绍，在不少农村地区，基层卫生机构的信息化程度不高，信息统计工具不够丰富，虽然近年来不断改进，但是不同公共卫生项目之间、基本公共卫生与临床服务之间的信息互联互通不充分，存在信息重复录入、人工统计数据等情况，加重了村医的工作压力。

简化流程，创新绩效评价

2021年5月，国家卫健委发布《关于印发委本级向基层采集数据业务信息系统清单的通知》，列出了46个有权向基层采集数据的信息系统，明确“不在清单内的信息系统不得在国家层面向基层采集数据，基层有权拒绝填报”。

“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吴明说，基层医生尤其是村医的困难，亟需解决，可从以下几个方面优化。

精简填表流程。建议由地方政府总协调统筹，不同部门或同一个部门不同业务领域之间，应互联互通信息系统，合并同类项，不做重复填写要求。判断信息相关工作和频次的必要性，利用率不高的表格，能不填写就不填写。让基层少开会、少填表，将更多精力用来办实事。

提高信息化程度。政府要加大信息系统投入，减少人工操作，优化信息录入流程，逐级强化数据质量控制，形成各级卫生健康统计工作负责单位和各数据上报单位职责清晰、分工明确、相互配合的工作机制。

创新绩效考核评价体系。加大基层人才引进和投入，开展具有针对性的人员培训。进一步完善基层医务人员职称评审工作。侧重评价基层全科医生的临床工作能力，将接诊量、服务质量、群众满意度等作为职称评审的重要依据。重视基层绩效考核和流程管理，不搞形式主义。适当提高基层的薪资待遇，加大数据造假的惩罚力度，定期监督考核，约束基层违规行为。(李龙、陈兰、马琴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