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第三医院重症医学科副主任医师 薄世宁

作为一名临床医生，尤其是在ICU（重症监护室）工作了20年的一线医生，我认为医学存在的终极理由是“生命第一”，医学的任务有两个。

任务之一是延长生命长度。作为一名ICU医生，我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样让病人活下来。就像鲁迅先生在他的小说《伤逝》中说：“人必先活着，爱才有所附丽。”没有了生命，一切终将消失。

心脏外科的直视下手术在今天似乎很平常了，但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因为没有体外循环技术，医生没法打开心脏。那时，父母和医生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严重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死去。后来美国明尼苏达大学的里拉海医生大胆设计了一个“交叉循环”手术方案：做手术的时候，让父亲躺在患儿的身边，把孩子的血管连在他父亲的血管上，孩子心脏里的血先流到父亲身体里，经过父亲的肺加氧后，再回到孩子体内，这相当于通过活人做体外循环。

这样做风险很高。作为孩子的父亲，为孩子牺牲可以理解，但是医生为什么要这么做？里拉海医生无疑要冒着巨大的职业风险。生命第一，医生必须想方设法延长病人的生命。非常幸运，这个手术最终成功了。后来，里拉海用这个方法又做了40例手术，其中有32例获得成功。直到今天，那些接受手术的孩子有的还活着。医学的每一个重大突破都是这么来的，包括疫苗、静脉输液、呼吸机、癌症的免疫疗法等，所有医学的进步都致力于延长病人的生命。

很多科学家推测，人类寿命的极限是120岁左右。为什么绝大多数人都活不到这个年龄？因为人类在生存期内面临很多疾病，尤其是烈性传染病的侵害。历史上的很多烈性传染病，如天花、鼠疫、霍乱、脊髓灰质炎等，都让人类寿命大大缩短。

随着医学的进步，人类控制了烈性传染病，寿命逐年延长。从20世纪开始，人类寿命开始出现快速增长的趋势。虽然目前这个趋势放缓了，但还在延续，每4~5年人类平均预期寿命会增加1岁。医学的进步对人类寿命的延长功不可没。

医学的第二大任务是为病患找回尊严。很多疾病会让人失去尊严，而这种尊严的丢失，靠再多的安慰、援助都无法解决。比如先天性聋哑，病人听不到声音，也就学不会说话，尽管社会给他们提供了各种各样的帮助，但都不是最根本的解决办法。再比如，癌症晚期病人最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疼痛，疼痛的折磨比死亡更可怕。有的癌症病人痛不欲生，甚至抑郁自杀。

再比如，因为意外失去肢体的病人，过去要靠爬来移动身体。这样的病人虽然活着，但是尊严在哪里？再比如，精神分裂症的病人，在没有药的年代，只能被关在精神病院里，狂躁的病人只能被捆起来。他们的尊严又在哪里？

医生眼里的“生命第一”，不仅要延长生命的长度，还必须为病人找回尊严。人工耳蜗可以把声音转成电信号，再把电极和病人的听神经连接在一起，这样先天性聋哑的孩子就可以听到声音了。在幼时为孩子安装人工耳蜗，孩子就能学会说话。人工耳蜗让这些先天性聋哑的孩子有了尊严。

医生们用药物或者手术，让有晚期癌痛的病人不疼，让病人在平静中体面地走完生命的最后时光。对于这些患者来说，这比多活几天可能更重要。

肢体残缺的病人可以安装假肢，重新恢复功能；精神分裂症的病人，已经有了有效的药物，很多病人不仅控制了症状，还可以回归社会，正常生活。

这，就是我对医学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