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09 农历甲辰年 正月廿九
值夜班就像赶夜路

四川省肿瘤医院胃肠外科主任医师 郑阳春

医生的值班和其他行业有所不同,实行的是24小时值班制,也就是从上午8时开始到次日8时结束,这期间住院病人发生的所有跟医疗相关的事情都和值班医生有关。当然,由于白班时其他医生也在,病人有事情一般会找主管医生,所以,白天的时候,除了会诊和急诊,值班医生的事情并不多。一旦其他医生下班,值班医生就忙碌了起来。

毕竟,本来该由十几二十位医生管理的病房,一下子交由两三位医生(一线值班医生1人、二线值班医生1人、实习值班医生1人)来负责,事情不多不杂才怪。而且,最让值班医生无法理解的是,本来白天还安安静静的病房,一到夜晚,就“热闹”了起来,腹痛发热,伤口换药,会诊急诊……

当年印象最深刻的一个夜班是我在消化外科实习的时候。晚上来了一个大吐血的病人,从医院电梯一路吐着上来,担架上、地板上、床单上到处都是血,床旁的痰盂里也都是鲜血。看到那个场面我一下子愣住了。

以前只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过,消化道溃疡、肝硬化食管胃底静脉曲张的病人,急性大出血时可以非常汹涌。可是,当一个活生生的病人躺在面前,张嘴就是一大口鲜血,哇哇吐个不停,而且完全指望你来救治的时候,那种生命重于泰山的责任和未经世面的慌张一起袭来,真让人有手忙脚乱的感觉。

那是一个不眠夜,病人没睡,家属没睡,我更没睡——忙于写病历,忙于下医嘱,更忙于观察病情。几乎每半个小时,我都要到床旁去查看病人,观察病情变化的同时,也验证自己的处理是否得当有效。

那个夜班之后,我买了一本消化道出血的书籍,从头到尾仔仔细细通读了一遍。可以说,直到今天,我的关于消化道出血诊治的知识,绝大部分来源于那段时间的学习。

如果说,那次夜班只是让我感到慌张的话,真正让我感到害怕的是一次在精神科的值班。那天晚上,十点来钟的样子,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要收治一个“精分”(即精神分裂)的急诊。我放下电话,还在想象病人什么样子、病情严重程度如何的时候,就听到门口一阵喧闹,一个中年男子一手挥舞着菜刀,另一手被保安和家属反扭在背后半推半搡地进来了。病人身强力壮,手上挥舞的菜刀始终没能被夺下,当被强摁着坐在凳子上时,菜刀还不停地在我面前晃动。

那次值班,真正让我体会到了夜班的“危险”!但也是那次非同寻常的实习经历,让我之后在遇到住院的精神疾病类患者发狂,挥刀要砍医护人员时,能表现出常人所没有的勇敢,敢于在众人都退却躲避时上前夺刀。

慌张和害怕,几乎是每个医学生初始值班时都会经历的心理阶段。当然,更多的时候,值班医生也害怕,不是怕遇到精神病人威胁自己的人身安全,而是怕病人病情变化时自己失察或者危重病人病情突然加重而死。

在肿瘤内科或重症监护室值班就会经常遇到需要抢救病人的情况。曾经有肿瘤内科医生向我感叹,她曾经有一晚上“送走”3个病人!那一晚上她除了不停地做胸外按压,还得“间歇性”开“死亡证明”。整个夜班期间,病房里家属的哭声就没消停过。第二天早上,其他医生来上班时,她才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听了她的感叹,我才理解到肿瘤内科医生值班的不易。

我值过最繁忙的一个夜班是在担任外科总住院医生期间。当时一个夜班收治了7个阑尾炎手术病人。刚刚躺下,呼叫铃又响,不停地做躺下—起来—又躺下—又起来的动作。好在同时值班的还有实习医生和进修医生,像询问病史、体格检查、手术谈话之类的琐事不用我亲自去做,否则一晚上哪还有休息的时间?

虽然值夜班忙碌起来让人几乎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但对于成长中的年轻医生,却是学习的好机会!试想,白班的时候,病人有事情首先会找上级医生,如何锻炼应对能力?病情有变化,有上级医生查房,如何锻炼诊治能力?病人要手术,有上级医生主刀,如何锻炼手术能力?

夜班时就不一样了,病人有事情,首先找的是值班医生;病情有变化,首先也是值班医生处置;病人要手术,也得值班医生主刀。白天是“跟班”的小医生,夜班时摇身一变成了病房的“老大”。你不决策,形势也要逼着你决策;你不成长,形势要倒逼你成长!很多年轻医生第一次体验当“主刀”的滋味,就是发生在夜班期间。

可以说,值夜班就像赶夜路,只有经历了害怕、克服了害怕,经历了忙碌、习惯了忙碌,年轻医生才能真正成长,蜕变为能独当一面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