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09 农历甲辰年 正月廿九
养老院里的年轻人

有喂水喂饭、接大小便的辛苦,有担心突发意外的紧张,也有助人后被认可的温馨体验……

受访专家:中国老龄协会国龄智库专家、北京市东城区养老行业协会党支部书记  荣培云

本报记者   张  芳

养老护理员是一份情感属性高于很多职业的工作,它不仅需要专业技术,更要有情怀。在国家政策的支持下,养老护理员的培养工作正在向好发展,仅北京市,近3年已培养约5000名护理员,全市老年护理从业人员参加培训比例达93%。在这些专业人才中,就有不少“90后”的身影。

误打误撞却已爱上

今年是卢瑜瑜在寿山福海养老机构工作的第4年。这些年,她已经从刚入职时惶恐不适的新人护理员,成长为能够管理一层人的负责者。如今回顾这段成长经历,卢瑜瑜的最大感受用三个字就能概括:有价值。

1997年出生的卢瑜瑜,高中毕业后考入天津城市职业学院老年服务与管理专业。“我最初报的不是这个专业,是被调剂过来的。”卢瑜瑜说,当时她对养老专业不了解,也不抵触,爸妈则是抱着“暂时先学,以后再转”的想法未加干涉,她就这样误打误撞入了行。

2019年大学毕业,卢瑜瑜成了一名养老护理员。刚一上岗,她就接手了5名失能老人,这对完全没有“实战经验”的卢瑜瑜而言,任务不轻。家属看她太年轻,不愿把老人交到她手里,百般解释后,才答应先试一段时间再说。

“每天早上6点,我们开始给老人洗漱,7点左右喂饭喂水,上午帮他们活动身体;午饭后让老人休息一下,大概下午3点帮他们泡脚;喂完晚饭后,6点多下班。”卢瑜瑜说,这些是针对所有老人的标准照护流程,但照顾失能老人时需要付出更多精力。比如,她要半小时巡视一次,观察老人有什么需要,同时关注他们吃饭、大小便等是否正常,一旦察觉异常,就要通知值班医生。顶着巨大的压力,卢瑜瑜在工作中一点也不敢放松。“那时候,我妈每天都会打好几个电话问我工作怎么样,但我不敢跟她说太多,怕她心疼。”卢瑜瑜的辛苦和坚持没有白费,所有接手的老人都被照顾得妥帖。一段时间以后,她终于赢得了家属们的认可。

卢瑜瑜坦言,做护养老理员最难的不是身体有多累,而是心理上的压力。老年人大多身体机能衰退,又有各种慢病,她每天都会担心老人突发意外。养老院里的老人性格各不相同,有些脾气不好,爱生气、会骂人,有些常情绪低落,听不进话,也不好好吃饭。无论面对哪种情况,即便自己有天大的委屈,她也必须做到耐心劝解、不急不躁。

在经历了3年的新冠疫情后,卢瑜瑜对这份工作的感情更深了。曾经长达200天的封闭管理,让她与老人们朝夕相处,她能感受到老人们对护理员的依赖,那是一种堪比亲人的信任。

卢瑜瑜说,她对这个行业充满信心,不仅因为价值感,也因为她看到很多像她一样的年轻人已投身其中。“2021年,我参与全国养老护理职业技能大赛,在北京赛区看到很多选手都是90后,感觉特别受鼓舞。大赛的指导老师和比赛规则设定也都特别专业,这意味着,养老护理这个职业越来越专业,是有前途的。”

舍弃医院投身养老

郝喆出生于1994年,护理专业毕业,同学大多进了医院,只有她特立独行,来到养老机构工作。郝喆说,她最早只是来实习,没曾想却因为在这里收获成就感,最终决定留了下来。

刚入职时,郝喆曾接手照顾一位患有痴呆症的奶奶。老人病情比较严重,谁也不认识,喂饭喂药都很难,常常是耗了一两个小时,也喂不进一片药。“我没有经验,一开始也愁得不行,后来就用最笨的办法,每天有空就去陪她,坐在旁边跟她说话,不管她有没有反应。时间久了,奶奶虽然还算不上认识我,但却对我有种熟悉感,会主动向我伸手。”郝喆说,奶奶的这一点变化,不仅让她认识到付出就会有所得,也感受到了家人般的爱。这对爷爷奶奶很早就过世的郝喆来说,可谓一种极具吸引力的温馨体验。

一路走来,不是没有人对郝喆的选择提出过质疑。有人问她“能在养老院学到什么东西”,也有人对她的发展前景不看好,但郝喆从未动摇过。她坦然表示:“我不太在乎别人的看法,只知道这是能一直做下去的工作,是让我骄傲的一件事。任何工作都需要有人去做。社会在变化,我相信一定会有更多人愿意从事养老护理行业。”

年纪轻轻当上院长

2022年,郭徐兰27岁。这一年,她正式接过慈爱嘉银杏舍的院长职务,管理起一家可接纳37名老年人的小型养老机构。

中专报考时,郭徐兰主动选择了养老服务与管理专业,一个人从老家甘肃到成都上学。回想选择这个专业的原因,她自己也说不太清楚,“可能只是单纯觉得比较感兴趣”。但在见习期去过不少养老院后,她从帮助老人的过程中体会到了一种满足感。郭徐兰说,家里人其实对这个职业不太看好,曾劝她转专业,但她心里很清楚,自己想在这个行业做下去。

从职业学校毕业后,郭徐兰又去北京进修了一年。也是在这里,她得到了一个去德国交流学习的机会。2018年,她飞往德国,进入一家养老机构实习。半年时间里,她轮转过不少岗位,也经受了从书本到实践的艰难跨越。“那半年的压力很大,包括刚开始实操的不适应,还有语言沟通的障碍。因为我的德语只能跟老人进行基本需求上的沟通。”郭徐兰说,照顾老人不分性别,但作为一个20岁出头的年轻姑娘,给老年男性处理大小便等情况时,确实会有不小的心理冲击。面对这些问题,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自己调整适应。渐渐地,她的关注重点开始从尴尬不适,转移到“工作成果”上来。看着老人在自己手里变得干干净净,听着他们的真诚感谢,郭徐兰心里的那道障碍便应势倒塌。

郭徐兰很喜欢现在这个小小的社区养老院,这是她和其他几十名员工一起为老人们创造的“家”。现在他们这个“小家”里住着12名老人,包括实习生在内共有8名护理员,最小的护理员是2002年出生的,才刚毕业。“别看她年纪小,但既有专业,也有爱心,还肯吃苦。”郭徐兰忍不住地夸赞。

必须鼓励年轻人加入其中

荣培云曾是一所百年老校的校长,与学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她,退休后选择了投身养老助老事业,至今已入行了13年。作为中国老龄协会国龄智库专家、北京市东城区养老行业协会党支部书记,荣培云说,她对这个行业的认知主要来源于自己在一线工作的所见所感。

社会变迁重塑着生活的方方面面,养老观也不例外。荣培云举例说,如今的老年人不再局限于“养儿防老”的观念,特别是独生子女的家长,不仅能够接受去养老机构养老,还会提前考察、对比各机构的设施及服务情况;在养老需求上,也有越来越多的老年人期望获得更专业的“康养服务”,希望照护人员具备老年常见病的基本护理知识和技能等。

受此影响,我国养老逐渐形成了以居家养老为主,社区养老和机构养老为辅的模式。比如,上海的“9073养老模式”,指3%的老年人接受机构养老服务,7%老年人享受社区养老服务,90%的老年人居家以自助或家庭成员、保姆照顾为主;北京则是“9064养老模式”,即4%的老年人接受机构养老服务,6%享受社区养老服务,90%居家养老。荣培云说,不同模式中,养老护理员的人员构成情况也有较大差别。其中,养老机构护理员以中青年居多;社区养老驿站中,负责管理工作的主要是年轻人。

有研究者曾总结称,我国养老护理员总体存在“三低三高”的特点,即学历技能水平低、年龄偏高,收入待遇低、劳动强度高,社会地位低、流动性高。荣培云对此深感认同。受传统观念影响,养老护理员一直属于“被人看不起”的职业,再加上养老服务的市场尚未培养起来,专业养老护理员的薪资上不去,大专院校招生时会面临很大困难,而好不容易招来学生,毕业后愿意留下来的也是少数。比如,卢瑜瑜大学时的20多名同学中,只有四五个人还在养老领域;而郭徐兰的同班同学中,超过一半的人也已转行。

据统计,我国约有1.9亿老年人患有慢病,超过4000万的失能老人需要照护,预计到2030年,失能老人将超过7700万。由于居家养老照护功能较弱,这一庞大的照护需求必定需要社会性养老资源满足。但民政部数据显示,我国目前仅有50余万名养老护理员,即便将家庭照护考虑在内,短期内仍存在超百万的养老护理员缺口。荣培云说,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鼓励年轻人加入到这个队伍中。年轻护理员的专业能力和青春活力,可以让老年人的生命质量获得大幅提升,活得更幸福和有尊严,我国的养老事业才能真正成为一抹“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