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09 农历甲辰年 正月廿九
辅助生殖还有降价空间

受访专家: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九人民医院辅助生殖科主任  匡延平

本报记者  虞晔

医学期刊《柳叶刀》刊登的一项研究显示,中国育龄人群不孕率已从2007年的11.9%上升至2020年的17.6%,估计目前约有3300万对育龄夫妇被不孕问题困扰。同时,中国每年约有30万例辅助生殖技术助孕分娩的新生儿出生。生育问题关系亿万家庭的幸福,但受环境污染、生育年龄推迟、生活压力等因素影响,“生不出、生不好”的人群持续增加,辅助生殖技术成了他们的育儿新希望。

有人一次成功,有人屡次失败

张嫣(化名)与丈夫从校服到婚纱的爱情艳羡他人,但结婚后二人却因为生不了孩子差点离婚。她的丈夫是“三代单传”的家庭,家人十分重视子孙绵延。张嫣说:“是我的问题。由于原发性卵巢功能下降,我的卵巢功能检查AMH值(正常值范围在2~6.8纳克/毫升)只有0.8纳克/毫升,自然受孕极其困难。”那时的张嫣才28岁,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到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九人民医院(以下简称九院)辅助生殖科主任匡延平就诊,仅治疗一个周期(即从开始助孕的那一刻起,到全部流程都完成的那一刻止,时间长短要根据身体情况判断)就成功怀孕,并顺利诞下一名健康的男婴。如今,她的儿子已经8岁,学习成绩优异。

陈欣(化名)与丈夫结婚后,因为一直忙于事业,延迟了生育计划。但当他们事业稳定后,陈欣也错过了35岁前的黄金生育期,再也没能盼来孩子。后来,他们到九院寻求帮助,发现是由于她之前做过人工流产,子宫内膜出了问题,医生为陈女士实施了宫腔镜手术,先整理好怀孕的“土壤”,再进行胚胎移植,一次就“播种”成功,喜获女儿。

近日,《生命时报》记者来到上海九院辅助生殖中心,相比上述两个家庭的幸运,记者看到的却是一对对夫妻表情略微凝重,沉默地坐在长椅上候诊。由于生育问题涉及隐私,他们不愿意和记者过多交流。只有一位来自云南的患者向记者透露,她因为年龄大了无法怀孕,辗转多家医院诊治花费60多万元,却依然没有成效。“听说这里是华东地区做辅助生殖最多的,这个科主任做辅助生殖20多年了,所以我们飞来上海一试。因为年龄和经济因素,这可能也是我们最后一次做试管婴儿了。”患者说着说着,眼眶有些湿润。

午休期间,记者进入诊室,匡教授仍在忙碌,左手边放着一大摞病历,每位患者都有厚厚一本。“具体治疗时,即使是同一位患者,不同月经周期的用药也不同。所以,我们必须为每个患者提供高度个性化的诊疗方案,坚持长期追踪记录并不断完善方案,病历本也越来越厚。一些病人可能需要制定超长计划,但也有的患者直到病历本写满了也难以成功。”匡延平解释道。

在匡延平看来,生育年龄过大是个令人无奈的难题。从九院辅助生殖中心的统计数据来看,近年来,特别是三胎开放后,女性患者的年龄越来越高。在10年前做试管婴儿的患者,平均年龄不超过30岁,但2022年医院的数据显示,患者平均年龄为33.3岁。“决定辅助生殖成功率的最重要因素就是女方的年龄,年龄越大成功率越低。”匡延平说,25~30岁是女性生育力和卵巢功能的高峰期,35岁后生育力和卵巢功能、卵细胞质量迅速下降,治疗成功率变低,费用也相对高,不少患者都不得不面临反复促排取卵的痛苦,治疗时间也比较长。

选择适宜的技术

辅助生殖技术能给我国人口良性发展带来怎样的促进作用?匡延平表示,辅助生殖需求在大幅增加,在生育率持续走低的情况下,辅助生殖出生的人口所占比重会越来越高,对我国目前的人口状况起不小的补充作用。不过,许多人对辅助生殖仍然不够了解。

当前我国一般采用什么辅助生殖技术?是否就是大家通常所说的“试管婴儿”?匡延平说,我国已经成为辅助生殖技术实施量最大和水平最先进的国家之一,技术服务种类全,安全性高,治疗成功率与美国、欧洲等发达国家和地区水平相当。根据不同人群的需要,目前主要有三类辅助生殖技术:

第一种是人工授精,即将精子注入女性生殖道内使其受孕。适合人群为年纪轻、卵子质量好、子宫环境没有破坏但性生活质量不高的人群。采访当天上午,匡延平接诊了10多位患者,其中有两位他就建议先尝试两次人工授精,每次约有20%~21%的怀孕率,两次尝试有百分之三十几的几率能顺利怀孕。这种技术相对简单,费用也低。

第二种是将男方的精子与女方的卵子取出,在体外受精发育成为胚胎,再移植入女方子宫内。由于胚胎在体外的器皿中培育了一段时间,这项技术俗称“试管婴儿”,适合精子活力不足和部分子宫、输卵管和卵巢有一些病变的患者。

第三种是针对一些单基因遗传疾病或染色体疾病,在胚胎植入母体前进行遗传学检测的辅助生殖技术。匡延平强调,门诊中很多患者一来就说自己想要第三种技术,以为这样就可以拥有毫无缺陷的“优质宝宝”。其实这是种误解,这种基因阻断技术只能用于因果关系非常清楚的突变基因,针对某一种具体的遗传病,并不能将所有基因全面筛查一遍,去掉致病基因。

“总体来讲,如今的技术水平可以使80%的患者最后通过辅助生殖成功分娩。但是,不孕症往往是很多问题交织在一起导致不能自然怀孕,辅助生殖技术不是万能的,一些求子心切的家庭一定要理解这一点。”匡延平说,辅助生殖技术能解决的问题有输卵管因素引起的“精卵不能见面”、子宫内膜病变、男性严重少弱精子症、严重畸精症、染色体病等。而卵巢早衰患者,解决起来就有难度。从临床来看,近年来疑难病例数在增加,手术导致卵巢功能损伤的、人工流产导致子宫内膜问题的、卵巢早衰等不孕患者在明显增多。

多举措降费,减轻患者负担

通过科学技术手段让更多不孕不育患者享有生育权,是构建生育友好型社会题中之义。2022年,国家卫健委等17部门联合印发《关于进一步完善和落实积极生育支持措施的指导意见》,提出“推动医疗机构通过辅助生殖等技术手段,向群众提供有针对性的服务”。2023年2月,针对建议将不孕不育治疗纳入免费医疗的提案,国家医保局答复,将逐步把适宜的分娩镇痛和辅助生殖技术项目纳入基金支付范围,减轻不孕不育患者医疗负担。而在此之前,医保已将符合条件的生育支持药物,如溴隐亭、曲普瑞林等促排卵药品纳入支付范围。多地还积极推动辅助生殖补贴落地,例如,河北衡水市对女方年满35周岁且夫妻双方均未生育过,通过辅助技术生育第一胎的,给予不高于1万元的补贴;宁夏银川市拟对计划生育特殊家庭中年龄为40~49周岁的女性,确需实施辅助生殖技术再生育的,给予6万元生育补贴等;浙江丽水市针对接受辅助生殖技术治疗的家庭,按累计最高1万元给予补助。

匡延平表示,随着辅助生殖技术的知晓度和接受度越来越高,经济负担成了很多不孕夫妇的阻碍,有的为此耽搁了好几年才做,客观上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针对费用问题,有这样一组数据,试管婴儿的一个周期费用包括前期体检费用、药费、促排取卵手术费、胚胎培养和移植费用,合计约3万~5万元。如果按40%~50%的成功率计算,即为成功诞下婴儿,至少需做2~3个周期,那么试管婴儿总治疗价格在6万~15万元。

“进医保意味着实报实销或按比例报销,这可能导致医院多开药,提高费用,所以现在大多数国家都采用的是补贴方式。”匡延平说,降费其实还有很多“空间”。例如,一些医院要求患者做免疫系统检查,其实没有必要,前期采用最低限度的检查即可;采用国产药,一个取卵周期用药2000多元,用进口药会翻10~11倍;国内辅助生殖机构各省市设置的不平衡,导致很多家庭因为异地看病产生的误工费、差旅费远远高于医疗成本,若从国家层面指导合理布局,规范设置辅助生殖机构,患者负担能减轻些。

最后,匡延平强调,虽然辅助生殖技术在持续进步,但技术是技术,生理是生理,辅助生殖技术目前所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更为重要的是倡导自然生殖、保护生育力。比如,鼓励适龄生育,避免非必要的生育年龄延迟;做好青少年性教育,避免不健康的性行为,减少性传播疾病;减少非意愿的人工流产;倡导健康的生活方式,减少吸烟、酗酒等不良生活嗜好,还要特别注意控制体重、降低肥胖,这些都对生殖健康有损害;妇科疾病手术前最好咨询一下生殖科的医生,有意识地保护生育力。

采访结束,记者离开诊室时,下午的门诊叫号响起,匡延平又开始了忙碌的工作,一对中年夫妻拿着一叠检查报告与记者擦肩而过,步伐匆匆地前往诊室,满眼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