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超85%的睡眠呼吸暂停患者被漏诊，这意味着数亿人在夜里反复缺氧而不自知

受访专家：北京大学首钢医院神经内科主任医师  高  伟

西安交通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耳鼻咽喉头颈外科主任医师  张少强

西安交通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耳鼻咽喉头颈外科主治医师 申  震

本报记者  李珍玉

我国唐代诗人韩愈在《嘲鼾睡》一诗中把人打鼾的“韵律”幽默地描写成“雄哮乍咽绝，每发壮益倍”，意思是说打鼾一声接一声，两大声之间还有个声音较小的停顿。英国著名作家查尔斯·狄更斯在小说《匹克威克外传》中塑造了一个叫匹克威克的人物，他体型肥胖，睡觉时鼾声如雷，还经常憋气，一副面色发紫、嗜睡不醒的样子，被人们调侃嘲笑。但在医生眼里，伴有呼吸暂停的打鼾并不是件幽默搞笑的事，而是一种危险的疾病。

数亿人反复“窒息”而不知

近日，刊登在《欧洲呼吸杂志》子刊上的一项研究，针对法国2万多名18~69岁成年人睡眠状况进行了调查，大约有20.9%的人患有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但只有3.5%的人接受治疗。欧洲呼吸学会睡眠呼吸障碍大会主席温弗里德·兰德拉斯教授说：“这项研究表明，许多打鼾者并没意识到，打鼾和嗜睡是疾病征兆，与中风、心脏病和糖尿病风险有密切关系。”

在过去20年里，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流行率迅速增长。2019年，《柳叶刀·呼吸医学》上刊载的一项综述研究，汇总分析了西班牙、瑞士、德国、波兰等国近215亿人次的数据，结果显示，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患病率由10年前的2%~4%上升到24%以上，影响全球近10亿人。其中，发病率最高的国家是中国，有1.76亿患者，其中重度患者（呼吸暂停低通气指数≥15次/小时的人数）高达6600万。研究作者之一的卡洛斯 M·努涅兹表示：“超85%的睡眠呼吸暂停患者被漏诊，这意味着有数亿人在夜里反复‘窒息’而不自知。”

为什么打鼾如此危险？“打鼾危不危险与声音大小无关，关键在于是否出现憋气、呼吸突然暂停。”北京大学首钢医院神经内科主任医师高伟说，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俗称鼾症，有明确诊断标准，即每晚（7小时睡眠）呼吸暂停及低通气反复发作30次以上，每次持续10秒以上，或低通气指数（即平均每小时睡眠中的呼吸暂停及低通气次数）≥5。

西安交通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耳鼻咽喉头颈外科主任医师张少强说，轻度或中度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患者只要出现缺氧，心率会上升，就会苏醒、夜尿增加，这是身体的一种保护机制；如果发展到重度，大脑一直处于缺氧状态，患者不易苏醒，憋气时间最长接近2分钟，甚至可导致猝死。

数据显示，全世界每天因阻塞性呼吸暂停而猝死者约3000人。西安交通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耳鼻咽喉头颈外科主治医师申震告诉《生命时报》记者，前不久，他遇到一位患者，晚上睡觉时突然不打鼾了，家属发现怎么摇也不醒，没了呼吸，送到医院后，医生立即做气管插管，用呼吸机送气，而后做气管切开，才把人救了回来。

常被其他病“掩盖”

专家们表示，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漏诊较多，与疾病特征有很大关系。

常与其他疾病合并发生，也容易被“掩盖”。张少强表示，在人们意识里，心脑血管疾病似乎更为严重，殊不知，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与心脑血管疾病经常并发。2021年《中华预防医学杂志》上的一项研究称，50%~60%的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患者合并有高血压，而高血压患者中接近一半存在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在难治性高血压中，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占比甚至高达82%。另有流行病学调查显示，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患者的冠心病患病率为20%~30%，严重患者发生夜间心律失常的风险是非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患者的2~4倍。它还是诱发、加重心衰的高危因素。此外，《中国实用内科学》上的一项研究称，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患者中糖尿病患病超40%，而糖尿病患者中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的患病率达23%。诸多证据还显示，其与认知障碍、性功能障碍等疾病也相关。

发生在睡眠过程中，危害不易被发现。高伟说，患者睡觉时并不知道自己是否打鼾，即使轻微憋气也不易醒来，但身体不会“自欺欺人”。最初的危害可能只表现在夜间缺氧、低通气导致第二天出现困倦、嗜睡、头疼、注意力不集中、记忆力下降等，这些症状常被忽视。

“睡眠医学科的发展不够完善也导致了一部分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被漏诊。”高伟说，睡眠医学科是刚划分出来的亚学科，很多医院还没有专门的睡眠科，被分在神经内科、耳鼻喉科、呼吸科、精神科、儿科等不同科室，一些医生对这个疾病了解有限。而诊断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不仅需要睡眠评估量表，还需要做多导睡眠监测（患者需住院并佩戴仪器监测持续7小时），不少医院没有相关设备或监测室。从治疗层面来看，有些患者需要在睡眠时佩戴无创呼吸机，但因为佩戴不习惯（机器自动往鼻腔吹气）、价格较贵（6000元到两三万元）又不够重视，最后便放弃了治疗。

几类人尤要重视

专家们表示，打鼾虽司空见惯，但如果不扫除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这颗“暗雷”，可能在未来的某一瞬突然爆发。若发现身边有人出现明显打鼾并有几秒憋气的情况，要提醒其及时就诊；如果自己发现早上起来嘴干咽干、喉咙悬雍垂（小舌头）是青紫色，或喉咙有异物感等也要警惕。总体来说，男性患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比女性更多见，以下几类人群是尤为危险的打鼾者。

司机等久坐人群。研究显示，患有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的司机发生交通事故的概率是普通人的7倍以上。“每年都会遇到一些司机因昏迷休克被送到医院，有的由于疲劳驾驶，有的则是患有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白天嗜睡，甚至会突然睡着。因此，一些发达国家颁发驾照前都要检查司机是否有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张少强说，有久坐习惯的人群都应重视。

肥胖人群。“人如果长期缺氧，会影响全身基础代谢，更容易变胖，加重呼吸暂停症状，形成恶性循环。”申震说，“曾有一位30岁小伙子，不到1.8米的身高，体重二百多斤，睡眠监测血氧最低为30%。我们给他做了气管切开、呼吸机治疗，气道通畅，身体代谢正常了，他3个月减重近40斤。”肥胖者是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的高发人群，当体重超过标准体重的20%，往往会出现睡眠呼吸障碍。

儿童。扁桃体肥大、腺样体增生在3~6岁儿童中比较常见，9~11岁逐渐萎缩。扁桃体和腺样体是人的淋巴器官，儿童在这个年龄段自身免疫力增强，淋巴组织就可能增生或肥大，但如果长得过大，就可能阻塞气道，时间一长可能引起智力发育障碍、听力下降、面容改变等。

饮酒吸烟者。饮酒对大脑有抑制作用，会加重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的病情。严重的患者饮酒后，可能出现胃食道反流，食物呛到肺里，造成呼吸困难，危及生命。烟草中的尼古丁会引起黏膜反复紧张松弛，长此以往会导致黏膜越来越松，加重睡眠时呼吸暂停的症状。此外，长期服用镇静催眠药或松弛肌肉药物，也会有类似的影响。

老年人。随着年龄的增长，皮肤和黏膜会逐渐松弛，进而出现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独居老人要特别注意，提早检查预防，避免发生危险。女性大多比较在意形体苗条，因此中青年女性患病率低于男性，但女性绝经后，患病率会增高。

高伟说，对于轻度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患者，减重是最好的治疗方法，同时应戒烟戒酒，避免长期服用镇静药，以免发生或加重上气道塌陷；另外可使用口腔矫正器，使下颌骨或舌体向前上方提起，增加呼吸气流量。对于中重度患者，配置呼吸机、佩戴呼吸面罩可缓解病情，此外还可通过手术治疗，常见的有摘除肥大的扁桃体和腺样体、悬雍垂腭咽成形术及改良术、鼻息肉切除、正畸术和颌面部手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