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专家：北京师范大学政府管理学院人力资源管理专业副教授 李永瑞

本报记者 虞晔

近日，河南一位医生在网上发帖引发热议。据他透露，他所在医院儿科返聘了一位年近八旬的老主任，走路蹒跚，又不熟悉电脑，医院特意安排实习医生协助。老主任不常出勤，看的病号也不多，收入却高于其他医生，同科室医生虽心有不满，但只能保持沉默。医院到底该不该返聘退休医生，又应如何权衡利弊呢？

医生并非越老越好

“看病一定要找个好医生！”这是大多患者的心声，而衡量一位医生好不好、水平高不高，多数人都会倾向于找“老医生”，因为觉得“年纪越大临床经验越丰富”。对于一家医院、一个科室或诊所来说，有经验丰富的老医生坐堂看病，对患者的说服力不言而喻。所以，返聘退休老医生既让患者安心，又让医院省心，对医院管理者来说往往是两全其美的事。

“大部分科室都会返聘退休专家。”浙江某三甲医院行政人员李琳透露，通常，只要老医生身体状况良好，科室人力资源未饱和，老医生技术精湛且与科室人员相处融洽，返聘几率就很大。名气大的老专家很“抢手”，不少民营医院争相聘用，有的老专家会公立医院和民营医院“两边跑”。

对大多数医院来说，返聘的主要目的是补充医疗机构人力资源，缓解医务人员不足，同时利用老医生的经验和专长提高医疗服务质量。记者搜集多家医院的返聘条件发现，医院通常会要求返聘者在本院从事卫生专业技术或管理工作超过15年，且对返聘年龄和职称也有要求，正高≤70周岁，副高≤68周岁。从收入来看，返聘医生的薪资构成主要为“退休工资+返聘收入（门诊费、教学费以及其他）”。

都说医生这个职业“越老越吃香”，可是返聘来的医生真的“香”吗？浙江某医院一位被返聘3年的张医生表示：“现在确实感到精力减退，之前一天做四五台手术，现在根本吃不消，只能把更多精力和时间放在门诊。”

刘东曾担任上海某三甲医院院长，他坦言：“直到自己变成老医生时才发现，单靠经验并不能成为一位好医生。”他表示，现代医学发展日新月异，医生的临床经验和能力并不与年龄成正比，而取决于是否坚持学习、紧追医学前沿，促使业务上不断精进。“我担任院长时，发现一些返聘医生原本就学识有限，退休后不看医学杂志，不参加学术活动，更不知道最新的检查和治疗方法，只能从事简单的门诊工作。而来上海三甲医院看病的病人不少都病情复杂，需手术或住院治疗，有些返聘医生由于不负责病房、不参加手术，便将病人介绍到兼职的民营医院去，一旦治疗效果不好或医疗费过高，病人便会投诉到我们医院。”

返聘矛盾的背后

尽管院方希望老专家能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但现实情况却不及预期，不少老医生拿着高薪却贡献有限，导致年轻医生不满。该不该高薪返聘老医生，记者采访中听到了不同声音。

浙江某三甲医院外科医生郭磊认为，内科医生工作到70岁没问题，因为他们临床经验丰富，可以处理疑难杂症，为医院带来更多患者。但外科医生过了65岁后，反应能力和操作灵活性会减退，就不适合上手术台了。上海某三甲医院内科医生江南则明确对“返聘”表达了反感：“说实话，我们科的返聘医生门诊量都不尽如人意，病人基本看一次就不会再找他们。他们精力不如从前，治疗理念也不与时俱进，有的凭借老资格在专家门诊混日子。”

更不及预期的是，返聘医生在发挥“传帮带”作用上也有限。江南表示，新手医生本可以跟着老医生学习怎么跟患者沟通、如何开药等，但一些老专家除了门诊时间，大多时候不在医院，很少组织年轻医生探讨疑难病例，也很少分享自身经验。而且，对年轻医生来说，自身门诊量积累、临床经验的增加，更能促进成长。在江南看来，一些享受国务院津贴或院士级别的专家，有助于提升医院形象可以返聘。除此之外，医院应更重视处于黄金年龄、知识储备和经验都丰富的在职中青年专家。

退休医生返聘矛盾的背后，折射出的是因返聘而导致的资源分配不均。刘东认为，由于返聘医生和在职医生之间收入差距过大，易导致双方发生不愉快。目前，不少返聘医生只看特需门诊，每次诊费高达数百上千，导致老医生们热心返聘。而特需门诊多是流水线作业，不少患者奔着专家名声而来，实际上多数工作由年轻医生帮忙完成，专家成了“工头”，变相“剥削和压榨”年轻医生，这点不值得提倡。

老当益壮、后浪竞上可并存

经验丰富的老医生就好比一棵大树，可以为小草提供舒适的成长环境；但倘若树冠过于茂密，遮挡了阳光，小草也可能因为缺乏光照而无法茁壮成长。刘东认为，问题的关键在于要完善退休医生返聘规则和制度，一方面，要对返聘医生的年龄、健康状况、专业能力、职业道德等方面设定明确标准；另一方面，制定合理的薪酬待遇和福利制度，并定期对返聘制度进行评估和调整，确保其适应医院的发展需求。

如何管理返聘医生，刘东提供了一些业内普遍认可的方法。高级职称医生退休后，由其所在科室主任每年向医院提出返聘申请，审核通过后才能聘用。副高返聘年限为3年，正高为5年。返聘医生的任务为教学性质的查房和门诊，专家门诊与普通门诊的出诊时间比例为1∶1。返聘外科医生不直接参加手术，可应手术医生之请到场指导。对年迈但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给予“终生荣誉教授”头衔，保留原有办公室，每月给予千元津贴，可来办公室看书审稿、参与学术研讨等。

“任何行业都要有明确的管理规定，才能出现‘老当益壮’和‘后浪竞上’并存的良好业态。”北京师范大学政府管理学院人力资源管理专业副教授李永瑞表示，医疗机构应加强内部沟通和协调，确保薪酬体系的公平性和合理性，避免引发不必要的矛盾和冲突。平衡好老专家影响力的溢出价值与年轻医生成长成才的窗口机会，老专家可以多一些奉献精神，主动分享经验给年轻人，年轻人更要尊敬老专家，不要为了一时利益而心生不满。医院也可以安排返聘专家牵头攻克疑难病症，或为其设立特约号，但不和日常门诊挂钩，保障其他医生的利益。还可以摸索退休专家下基层机制，选择业务精湛的专家到医疗条件落后地区工作，作为学科带头人帮助当地提升医疗水平。（文中李琳、刘东、郭磊、江南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