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田雨汀

人才流失已成为东北医疗体系中无法回避的问题。近年来，东北人口流失引发关注，不少东北医生也因各种原因选择前往北上广或南方城市的医院寻求发展。如何让优秀人才留下，让流失人才“回家”？专家呼吁，不能只靠情怀，还需要更多有力度、有温度的政策。

不少东北医生选择“南下”

2007年夏天，沈阳火车站，于鹏（化名）跟家人、朋友话别后，带着妻子和10岁的儿子小雨，离开了生养他的东北黑土地。做出这个决定，于鹏经历了漫长的心理斗争，当时他已是科室副主任，但晋升机会有限，医院科研经费更有限，较难施展拳脚。为了更好的发展，他经朋友引荐，最终选择一家北京三甲医院就职。除了春节，于鹏一家回东北老家的日子屈指可数。如今小雨准备“子承父业”，尽管他在沈阳读完医科大学，但父母都在北京，他选择回到北京找工作或继续深造。

选择“出走他乡”的东北医生还有很多。2023年，辽宁某三甲医院47岁的放射科副主任、学科带头人被福建厦门一家医院“挖走”；2022年，刚从黑龙江某医院退休的李娟(化名)远赴四川，出任当地一家三甲医院科主任；今年7月，26岁的孙文（化名）从沈阳医学院毕业，考虑到未来发展，他选择到北京工作，短期内不打算回东北老家。

据统计，2018年8月~2021年11月，通过“丁香人才”投递的东北三省医生简历数为25万份，其中87%都投向了东北以外地区。辽宁省某三甲医院院长张旭（化名）表示，自己所在医院，医生流失不算严重，去年全院有10多名医生离职，将近一半去了南方的医院。“在东北三省里，越靠北的省份，医生流失得越厉害。我有2名研究生，都成长为基层医院的骨干，但最近一个去了深圳，一个去了常州。”张旭说，被“挖走”的东北医生一般都去了上海、江苏、广东、福建等东南沿海地区，年龄集中在40~50岁。

在张旭看来，三类医生最容易“出走他乡”。第一类是医辅医技类医生，如影像科、心血管超声科，为全院科室提供支撑。“南方很多医院门诊量大，培养医技人员周期较长，东北医生来了就能上任，相当于‘救火’。”第二类是某一项专业突出的医生，例如擅长做介入治疗或微创手术。第三类是科研水平较高的医生，南方的医院能为其提供更充足的经费和更大的平台。

更多的东北医生坚定地选择留下，并用行动改变着执业环境。孙文告诉记者：“我们班超过一半都留在了东北三省工作。”张旭也表示，一些东北医生到南方工作几年后，因文化差异和方言障碍难以融入当地；有的发现当地医院规模扩张太快，年轻患者多、诊疗难度较低，不符合自己想要钻研疑难杂症的职业规划；有时甚至“无病可看”，担心自己诊疗水平退步，因此陆续回到东北的医院任职。

追求更好的发展

放眼全国，东北的医疗资源和水平其实并不算差。“医学界”最近公布的“中国医学院校排行榜”显示，东北排名最靠前的3所医科大学分别是中国医科大学（全国第14名）、哈尔滨医科大学（全国第21名）、吉林大学白求恩医学部（全国第22名），每个省分别拥有一所全国一流的医学院校。那么，东北为何留不住“自家医生”？张旭认为，这背后的原因较为复杂。

薪酬待遇有待提高。东北经济落后是医生“出走他乡”的直接原因。2023年全国内地31个省份GDP排名中，辽宁位列第16名，黑龙江第25名，吉林第26名。2019年，有学者曾针对黑龙江4所三甲医院医生离职意愿进行调查，结果显示，超五成医生有离开临床一线的意愿，其中42%的医生认为“薪酬待遇差”。

东北医生很“抢手”。一边是东北医生想跳槽，一边是南方各大医院频频抛出橄榄枝。被“挖走”的医生普遍处于事业上升阶段，在各自领域已经崭露头角，有了一定影响力和科研成绩，非常“抢手”。张旭表示，这种“现成”的人才恰恰是许多南方的医院所需要的。

人情关系相对复杂。“东北地区，人们办事习惯托关系、找路子，有时离了人情，事儿就难办。”小雨告诉记者，他的同学就因“人情不到位”没能进入东北一家医院的复试，而有人提前“打了招呼”，就高分数通过了面试。

未来发展有限。相比东北，南方一些城市经济好、资源多，政府扶持力度大，医院科研基金投入多，平台更广阔。有的东北医生在医院评上副高职称后，很难再往上晋升。但到了南方，不仅职称能“向上跳”，工资还能翻倍，这种诱惑很难不令人心动。

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过去十年，受多种因素影响，东北三省人口减少了1101万人，已呈负增长。张旭表示，在此背景下，医疗人才流失造成的缺口，可能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补上，而当新培养出来的医学生也纷纷选择到南方就业，医疗环境未来将面临不小挑战，可能出现医疗资源短缺和服务能力下降，无法满足老龄化带来的巨大就医需求。高水平、高年资医生的离开，还可能导致医疗队伍整体水平下降，影响科室和医院的长远发展。

用好政策留住人才

张旭呼吁，东北要想留住医疗人才，不能只依靠情怀，更要用对政策。2021年，国务院出台《东北全面振兴“十四五”实施方案》，强调凝聚合力共谋东北全面振兴发展。

“近几年来，从政府到医院，都已意识到医疗人才外流的问题。”张旭建议，一方面，亟需出台更多有竞争力的留人政策，调整薪酬待遇，搭建更高水平的人才平台，不仅要努力留住人，还要不断吸引外埠医生进来。

例如，沈阳市对院士等A类人才引进给予500万元科研经费和100万元奖励，对国家级人才计划入选者给予不同层次的科研经费和奖励；对B类人才（国家级领军人才）和C类人才（省级领军人才）分别给予150万元和100万元的首套购房补贴。黑龙江也提出加大财政投入，提高医疗卫技人员薪酬水平，吸引高层次医疗卫技人才。

另一方面，要让更多医学毕业生主动留下来。对于硕士、博士及博士后医学生，政府应给予更多财政补贴、优惠购房政策、科研启动经费等，吸引和留住高层次医疗人才，提供更多机会，增强其工作积极性和职业认同感。

近年来，顶级医院进军东北，为当地发展带来一剂“强心剂”。2023年11月，北京安贞医院在东北地区的首个合作共建项目北京安贞医院吉林医院落地，旨在打造一支“带不走的”国家级医疗管理团队，为吉林培养一批高水平医院管理人才和高层次专业技术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