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专家：中国预防青少年犯罪研究会专职副秘书长、副研究员    胡发清   

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  熊丙奇

本报记者  牛雨蕾  □ 本报驻英国、韩国特约记者  陈家村   夏  雪

古有“孟母三迁”，煞费苦心只为给孩子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现代社会很多地方也打响了“童年保卫战”，在校园周边划出“禁烟、禁酒、禁彩”范围，逐步清退烟酒店、彩票店等场所，为孩子们营造清朗的校园周边环境。但是，总有“漏网之鱼”还在荼毒青少年，更有如“烟卡”“槟榔”等隐秘产品或方式诱导未成年人。专家强烈呼吁，净化校园周边环境，仍需多方积极配合。

烟、酒、彩票、垃圾食品“包围”孩子

6月，《生命时报》记者陆续走访了北京十多所中小学校，调查了解校园周边环境给孩子们带来的影响。6月18日下午4时55分，距离海淀区八一学校放学还有5分钟，记者看到，校门口已聚集了不少家长。不过，人群中最显眼的是一群群“吞云吐雾”的人，他们是旁边写字楼的职员，每天聚在校门口吸烟，同学们每天放学后都要路过层层二手烟烟雾。一位家长不无担忧地说：“真怕有一天，孩子也模仿他们，脱了校服，在这里抽烟！”

还真有一些学生在偷着买烟。距离东城区第五十中学分校约142米处的一家烟酒店外，一位中学生将校服交给另一个同学，身着便装走进去，没过多久就买到一盒烟。记者走访发现，不少烟酒店老板虽然口头声称绝不会将烟卖给学生，但并不会查看购买者身份证。丰台区佟麟阁中学附近的一家烟酒店老板直言：“最多不让穿校服的学生买烟，脱了校服，我们也无权查人家身份证啊！”

有的学生偷着买烟，有的学生忙着“收烟”。下午5点半，北京工业大学实验学校刚放学，不少中学生直奔校门旁的小卖部。记者看到，有个身材壮硕的学生直奔烟草柜台，指着“中华”牌香烟问老板：“老板，中华怎么卖？”老板一瞅：“去去去，未成年不让抽烟。”被驱离后，他略显沮丧，扭头跟同伴说：“我昨晚刚输掉这个烟卡。”“烟卡”是近来风靡中小学生的一种卡牌对弈游戏道具，由烟盒拆除或压扁后制成长方形卡片，击拍地面使烟卡翻面就算赢。一位五年级孩子家长李女士告诉记者：“好多我都不了解的烟草品牌，儿子却如数家珍，每天闹着我给他买。”儿子还告诉她，班里有同学赢了烟卡后高价转卖给其他同学，令他十分眼红。当李女士提出用硬卡纸打印一些充数后，儿子却嫌弃地说：“一看就是假的，真的都是有烟味的，我闻过。”更让李女士无法接受的是，孩子爷爷有一天发现他竟在小区里翻垃圾桶，就为了“找烟盒”。

大城市对学生吸烟管得严，小地方的学生则要肆意得多。河北燕郊某中学放学后，不少初中生公开在校门口“吞云吐雾”。山西省高平市某中学附近居民告诉记者，他每次值夜班回家时都能看到不少中学生聚众吸烟。广西省百色市某中学的王老师透露，尽管学校实行封闭式管理，但总能搜到学生私藏香烟，结果发现，竟然是校园旁边的便利店与学生“合谋”，将香烟伪装成零食卖给学生。

“未成年人禁止吸烟”的观念深入人心，饮酒问题则相对处于无人监管的状态。记者在北京第五十中学分校附近的便利店里发现，货架正在出售不少低度酒、酒精饮料，甚至高度数的红酒、白酒。店内还可以自助买单，全程没有店员干预购买行为。也就是说，每个学生都能轻而易举买到酒类。除了便利店，烧烤摊也是学生接触酒的一大场所。山西省高平市一位高中老师告诉记者，他们学校地处闹市区，旁边就是一个小吃城，“有一次看到几个学生在喝啤酒，我刚走过去，他们就把酒藏了起来。”

如果说买烟、买酒尚需学生“乔装”一下逃脱管控，买彩票则要简单得多。距离北京第五十中学分校附近177米的地方，记者发现了一家“中国福利彩票”，老板声称：“绝不会卖给未成年人。”但记者离开后仅2分钟，就有两名身穿校服的学生走进去，片刻后，每人拿着一张刮好的彩票走了出来。记者询问两名中学生后，他们十分错愕：“没说未成年人不能买啊？”

除了烟、酒、彩票，还有一些不良食品也在危害学生的健康。北京田女士的儿子正在上高二，一天她偶然发现儿子书包里竟有一袋槟榔，询问后了解到，槟榔是从学校附近便利店买的，“主要为了提神，最近班里好多同学嚼，上课都不困了，我也想试试。”隔天，田女士来到儿子学校附近的便利店，发现竟有一整排货架摆着槟榔，现场有不少学生在挑选。田女士很气愤：“槟榔有成瘾性呀！怎么能随便卖给未成年人呢？” 随后，她通过家长会将此事反映至学校，但学校未有进一步措施。半个月后，她再次来到该便利店，发现仍在售卖槟榔。

校园周边缺乏长效监管机制

为净化校园周边环境，我国出台不少法律法规。2021年新修订的《未成年人保护法》第五十九条明确要求，学校、幼儿园周边不得设置烟、酒、彩票销售网点；禁止向未成年人销售烟、酒、彩票或者兑付彩票奖金；烟、酒和彩票经营者应当在显著位置设置不向未成年人销售烟、酒或者彩票的标志；对难以判明是否是未成年人的，应当要求其出示身份证件。

尽管《未成年人保护法》未划定具体禁售范围，但一些行业和地区已经开始作出规范。2023年6月起施行的《北京市未成年人保护条例》规定，学校、幼儿园周边100米范围内不得设置售烟网点。今年3月底，在检察公益诉讼助推下，北京市规定学校周边200米内不得设置彩票销售网点。5月31日，商务局等3部门联合印发《学校、幼儿园周边售酒网点设置规定》，要求学校周边100米内不再增设售酒网点。

但记者走访发现，不少烟酒店、彩票站都设在“禁售区”内，明显违反了上述法律法规的要求。比如，从北京市羊坊店中心小学东门出发，往南60米便是一家烟酒超市。第五十中学分校、三十九中学隔壁就是彩票店，都在200米禁售区内。记者对北京市东城、西城、海淀、朝阳、丰台、通州6区45所中小学校园周边500米范围内烟酒、彩票店进行统计后发现，每所学校周边竟平均有9家烟酒店、4家彩票店，最多一所学校周边竟有25家烟酒店、5家彩票店。即便是以优质教育资源著称的西城区也未能幸免，位于西城区西皇城根北街的一家彩票店与三十九中学仅一墙之隔，从校门到彩票店仅89米。

校园周边乱象为何屡禁不止？中国预防青少年犯罪研究会专职副秘书长、副研究员胡发清认为主要有三方面原因。1.学生自控能力差。青少年对新鲜事物好奇，身心发展处于向成年人过渡期，喜欢模仿成年人或同龄人行为，一旦周围有人吸烟、饮酒、买彩票，很难不受影响，由于自控力和分辨力较差，并不能意识到不良行为背后的危害性。2.商家唯利是图。记者发现，这类场所的不少经营者都“打擦边球”， 除了穿校服的学生，对购烟酒者基本都不查验身份证，有的甚至故意卖烟酒给学生，有的店内也未在显眼位置摆放“未成年人禁止吸烟/购酒/买彩票”等禁售标识。3.缺乏长效监管机制。监管机构未能对学校周边店铺定期检查，未能及时惩处违规行为，助长了经营者的气焰。虽然《北京市未成年人保护条例》规定，任何人不得在学校、幼儿园和其他未成年人集中活动的公共场所吸烟、饮酒。但对于像八一学校附近的吸烟者处罚不到位，仍然不能起到警示效果。

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指出，吸烟、饮酒、买彩票等不良行为，会对青少年身心造成恶劣的影响。一方面，未成年人处于生长发育阶段，烟、酒、槟榔中含有多种有毒因子，不仅会刺激他们的消化道黏膜，影响代谢功能，还会伤及血管，损害口腔、食管、肺部、心脏、肝脏等部位，影响大脑正常发育。另一方面，未成年人处于精神、性格和习惯培养的关键期，沉溺彩票会产生投机心理，影响心理健康和品格塑造，扭曲金钱观、价值观、世界观，引发不良的行为后果，甚至养成赌博恶习，诱发暴力、毒品滥用等危险性行为，甚至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

《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法》将“吸烟、饮酒”列为第一项不良行为，很多未成年人的违法犯罪行为恰恰是从吸第一支烟、饮第一口酒开始的。我国吸烟人数已超3亿人，超过50%的吸烟者第一次吸烟时不满18周岁。一项针对中国青少年饮酒行为的研究发现，12~17岁青少年的饮酒水平很高，一半人表示有饮酒经历。吸烟容易诱发不良交友和其他犯罪，饮酒则容易让人丧失理智，沉迷买彩票容易滋生赌博心理，大大提升了违法犯罪的风险。5月，最高人民法院《未成年人检察工作白皮书（2023）》公布，2023年，全国检察机关受理审查起诉14周岁至16周岁的犯罪嫌疑人10063人，同比上升15.5%。

违法必究，才能守护校园安全

古语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校园是青少年成长的摇篮，其周边更是他们接触社会的第一步。净化校园周边环境是保卫少年、保卫童年，更是保卫我们的“未来”。胡发清强调，净化校园周边环境已迫在眉睫。

国外在治理校园周边环境有很多经验。英国法律禁止商户向18岁以下未成年人销售酒精、香烟、电子烟，禁止向16岁以下未成年人销售彩票和刮刮卡。违者除被罚款外，还会被吊销营业执照。法律还规定，只要购买者相貌像25岁以下，销售人员就有权要求其出示身份证核查年龄，以防止未成年人购买。英国还要求，中小学周边400米内禁止开设新的快餐店。韩国《教育环境保护相关法律》规定，学校周边200米范围内被划定为教育环境保护区，其中，50米范围内属于绝对保护区，200米范围内属于相对保护区，这两个区域都由辖区教育厅长直接负责。在教育环境保护区内，禁止设置排放大气污染物、污水等有害设施，以及练歌厅、网吧、漫画租赁业、游戏厅等娱乐场所，违者将被处以2年以下有期徒刑或200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10.5万元）以下的罚款。

熊丙奇表示，我国并不缺乏校园周边治理的相关法律法规，但乱象不止，主要原因还是执法不严、执法困难。因此，未来要净化校园周边环境，重点是要让法律落地，做到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

主管部门监管要常态化、严格化。胡发清表示，烟酒行业及其监管部门应严格遵守法律法规，做好市场管理，规范烟酒类及含酒精饮料经营、销售主体。熊丙奇认为，当前监管部门常常是在开学或出问题后才开始集中整治，这种做法收效甚微，很容易过段时间又死灰复燃。未来治理必须常态化，且一旦发现违法现象要严格惩处，甚至顶格处理，不能轻轻揭过。

商铺应积极履行社会责任，知法懂法守法。在日常经营活动中，商户应在醒目位置张贴“禁止未成年人购买”等标志，不向未成年人销售烟酒、彩票或者兑付彩票奖金。“商户还应了解自身在经营活动中拥有的权利，以后别再说出无权查看对方身份证的话了。”熊丙奇建议，当商家无法判断顾客的年纪，就必须要求其出示身份证后，核对无误才能销售，绝对不能模糊处理。“一旦有弹性空间，就有钻空子的可能。”熊丙奇称，要让每个经营者知法懂法，才能更好地施行相关法律。

家长要严格自律，并及时监督举报。胡发清指出，家长也要严格自律，不要让未成年人代买烟酒、彩票，不在接送孩子路上和校门口等场所吸烟、饮酒。熊丙奇认为，家长可以发挥监督作用，对违规向未成年人出售烟酒的店铺和商家 ，及时监督、举报、投诉。有关部门也要及时处理家长投诉和反馈，严肃查处违法商家，定期向社会披露，做到件件有回音。

最后，熊丙奇告诫同学们，要远离吸烟、饮酒、买彩票等不良行为习惯，不要错误地认为吸烟、饮酒是成熟、帅气的表现，也不要因为好奇模仿他人接触烟酒、彩票。同时，也要加强学习，增强辨别是非和自我控制的能力，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做起，不断加强自身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