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省肿瘤医院大肠外科主任医师   郑阳春

医院的手术室大门上经常写着“安静”，外人以为在手术室里就不能说话，医生做手术过程中也是自始至终神情凝重、一声不吭。其实这都是误解。

就像弹簧压得越紧就崩得越开，而崩得越开又有利于压得越紧；高度专注催生极度放松，极度放松又有利于高度专注。其实，全世界很多国家的外科医生，在做手术时的状态都是比较放松的。

2012年，我有幸去德国学习一段时间，主要工作就是跟着带组教授查房和上手术。带组教授平时看着很严肃，上手术时人却很放松，比平常和蔼可亲，时不时讲些笑话逗得大家开怀大笑，甚至会幽默地问我这个笑话怎么样，我也经常借此机会请教他问题，或向他介绍中国医院的一些情况。

记得有一次做一例较困难的直肠癌手术，手术中不慎损伤骶前静脉引发大出血。我当时是二助，主要任务是帮忙拉钩，不用为手术的安全负责，但内心还是十分紧张，因为骶前静脉出血是比较棘手和难处理的并发症，处理不好后果不堪设想。让我没想到的是，教授迅速用纱球按压，暂时控制住出血之后，却转头向我问起当时中国一个明星的八卦，让我很是吃惊。

后来，等我自己开始主刀手术的时候，我才领悟到教授当时的良苦用心。人在遭遇突发情况的时候，身体应急机制开启，体内肾上腺素飙升，会出现手脚颤抖；情况越紧急，经验越缺乏，情绪越紧张，手脚颤抖得就越厉害。这个时候，你如果想做一些需要高度专注和精细操控才能完成的动作，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以前主刀做手术的时候，也曾遭遇过一次术中大出血。当时血液如喷泉一样从血管破口处喷涌而出，我第一时间用纱布按压住了损伤的血管，控制了出血；吸尽积血，看清血管破口后，我觉得处理难度不是很大，于是尝试用针去缝合止血；但没想到要缝合的时候，才发现握针的手居然有些颤抖；试着做了几次深呼吸，等心情稍微平复一些后，才着手去缝合。

我猜想，德国教授当时在手术的紧要关头突然聊起八卦，应该也是出于类似的考虑。虽然他有足够的信心应对突发情况，但内心多半还是难免有些紧张；或者他自己不紧张，但他担心团队的成员紧张。损伤血管止血需要快、准、狠，缝合次数越多，血管损伤越严重，后期的处理难度越大。为了帮助大家缓解紧张情绪，确保一次止血操作成功，于是，他选择先聊下八卦，帮大家调整状态。

所以，手术中看似闲聊的放松时刻，有时却像夏日清爽的凉风，可以平复躁动的内心，舒缓紧张的心情。普通人以为外科医生在聊八卦，其实外科医生开启的是内心的自控和调节。这与手术过程中放音乐是一样的道理。手术过程中放一些舒缓的轻音乐，不但不会干扰外科医生的注意力、影响手术操作，优美、柔和的节奏反而有助于外科医生保持心情的愉悦和放松，提高手术的效率和应对突发情况的能力。

当然，手术过程中聊一些八卦，还可以更新对身边的人和事的认知，帮助增进医护和谐、促进团队协作，拉近彼此的距离。彼此了解了，合作才更有默契。聊八卦看似无聊的一个事情，在手术室里却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心情调味剂和感情润滑剂。

很难想象，一个持续数小时的手术，所有人都不说话，自始至终绷着脸。如果真遇到这样的场景，那多半说明手术中外科医生遭遇不顺，摊上大事了。

有一次手术做到很晚，整个手术室只有我和另外一间手术室还在做，我想了解一下另外一间手术室的进度，就让巡回护士过去看一下。巡回护士说，她才不去，那边气氛沉重得要命——手术发生了意外，把上级医生都喊上台了，上级医生把台上的医生都训斥了一通，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还是我们这边轻松愉快一些，大家有说有笑，还可以听音乐。”她说。

如果你是一位病人，当被推进手术室，如果看到医生、护士正在聊八卦，不用担心他们工作态度不够严肃；恰恰相反，说明他们的心情很放松，工作正处于巅峰状态。如果你是一位家属，手术后遇到医生、护士正在聊八卦，不用怀疑他们做手术时不够专注，恰恰相反，说明他们的心情很愉悦，病人的手术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