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专家：广州艾力彼医院管理中心主任  庄一强,北京大学中国卫生发展研究中心副研究员  徐  进

本报记者 牛雨蕾

长期以来，美国一直被视为医疗创新和高质量服务的代表，先进的医疗技术和优质的医疗资源曾为全球医疗发展树立标杆。然而，近日美国《纽约客》杂志刊文痛斥美国医疗机构已经进入“拜金时代”——谁支付得起钱谁就有机会获得更好的服务，患者被当成创收工具，医疗服务沦为资本逐利的竞技场，这将带来严重的公共健康危机。

以利润为导向

当前，全球医疗体系普遍呈现商业属性与公益属性交织的复合型特征。不同国家根据各自的制度设计，往往呈现出差异化配置，而美国的医疗体系一直倾向于商业化，利润导向是其长期发展后的结果。具体来说，表现为以下几方面。

医疗服务提供方强势。广州艾力彼医院管理中心主任庄一强表示，美国医药企业、医院等一向比较强势。早在1980年，《拜杜法案》就激励医药企业通过与科研机构合作创新、市场竞争等方式获利，一大批跨国药企应运而生。随后它们不断发展，取得强势地位，一边拉拢医生、延缓仿制药上市，一边将影响力渗透至政策决策层，以减少竞争、垄断定价权。同时，医疗集团不断通过兼并、收购扩大影响力，形成垄断，抬高医疗服务价格。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统计，美国日均住院费达1850美元（1美元约合人民币7.2元），而经合组织成员国中位数则为600美元。医生方面，《2024年度美国医生薪酬报告》显示，平均年薪为36.3万美元，远高于英、法、德等国家医生薪资。而且，大多数美国医生受雇于大型医疗人力资源公司，而非特定医院，这容易导致其与医药企业勾结，牟取暴利。

医保体系碎片化。庄一强表示，美国是唯一没有全民医保的发达国家。政府通过医疗保险、医疗补助为65岁以上老人、残疾人和低收入人群提供保障，大部分公民依靠商业保险。为了营利，保险公司一边对弱势群体拒保、拒赔，另一边借各种名义提升保费。北京大学中国卫生发展研究中心副研究员徐进表示，这种碎片化的医保体系，导致美国长期无法形成一个强势的议价主体，不能从人民的普遍利益出发与医疗服务提供方谈判，陷入了既压不下医疗成本，也无法保证所有公民平等获得医疗保障的局面。相比之下，英国国家健康服务体系建立了相对完备的谈判机制和基于卫生经济学评价的药品准入机制，提升了经费的使用效率。

基础医疗投入不足。徐进介绍，二战后医疗卫生技术飞速发展，美国选择了尖端路径，即不断在癌症治疗、基因免疫等领域投入。此举虽然推动了技术发展，却忽视了普通人所需要的生活方式干预、公共卫生等基础医疗卫生服务。这加剧了美国医疗服务价格持续升高，导致许多医疗技术难以普及。

非营利医院艰难维持。美国80%的民营医院为非营利性医院，承担了为部分低收入和弱势群体提供医疗服务的责任。但近年来这些医院面临运营压力，在追求财务稳定的过程中，可能会通过起诉等方式不断向低收入者追债，或滥用税收优惠等手段牟利。

社会负担沉重

当利润导向渗透进医疗体系的“毛细血管”，美国社会正在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拷问。

医疗效率低下。美国独立研究机构联邦基金发布报告指出，美国在医疗保健领域的开支高于其他任何高收入国家，民众健康状况却是这些国家中最差的，美国人患多种慢病的比例和肥胖率是经合组织国家中最高的。

医生对医疗系统沮丧。利润导向虽然为美国医生带来了丰厚的收益、极高的社会地位，但也损害了他们的职业理想。《纽约时报》报道，医生们长期被告知，如果医疗成为公共服务，他们将失去自主权，收入也会降低。新冠疫情期间，美国不少医院因公共卫生投入不足和基础设施分布不均而几近崩溃，越来越多医生开始对医疗系统感到沮丧，并希望改变。

患者被迫延迟诊疗。凯撒家族基金会调查显示，约25%的美国成年人曾因费用问题推迟或放弃医疗服务，21%因经济原因未能购买处方药。即使是拥有某类医疗保险的成年人，也有41%背负着医疗债务。而高额费用背后的服务并不理想，《美国医学会杂志》刊发研究显示，美国医院在集团化后，获得性不良事件增加25.4%，其中跌倒增加27.3%，手术感染率从每万人10.8例增加到21.6例。

加剧社会撕裂。庄一强表示，美国医生普遍会在患者首次就诊时询问其医保、可承受费用等情况，并据此匹配治疗方案。此举无形中将患者分为有医保和无医保两类，前者可获取优质医疗资源，后者则要无奈地接受低质服务。

各界疾呼改革

面对美国医疗体系的顽疾，各方专家大声疾呼，希望政府能通过行之有效的改革，建立人人都能受益的医疗体系。

美国公共卫生协会执行董事乔治·本杰明说：“新冠疫情充分暴露了美国医疗体系的漏洞，政府有必要采取改进措施。我们的公共卫生系统支离破碎，不像其他国家一样有那么多初级预防保健。与其他工业化国家相比，我们在社会方面的投资不足。他们把钱花在为公民提供前期支持上，我们把钱花在生病护理上。”纽约市联邦基金健康政策与实践创新国际项目高级研究员穆尼拉·古尼亚表示：“美国人的寿命越来越短，健康状况越来越差，因为我们的卫生系统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美国政府和国会需要扩大医疗保健的覆盖面，积极采取行动控制成本，并改善医疗公平和社会服务。”

近年来，要求推行全民医保的抗议席卷全美。民间组织“医疗公正联盟”呼吁，打破资本垄断、立法限制医疗集团扩张，认为唯有政府主导议价权，重建非营利医疗网络，才能扭转局面。然而，在自由至上的美国，这注定是一场艰难的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