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09 农历甲辰年 正月廿九
校园心理师陷入两难

受访专家:北京林业大学心理学副教授  李  明

本报记者  施  婕

国家卫健委2023年10月披露的数据显示,心理健康服务体系试点地区已实现校园心理辅导室100%覆盖。但近年来,作为大学生心理健康问题的重要干预渠道,校园心理咨询室却因隐私泄露陷入信任危机。

在社交平台上,不乏被校园心理咨询“伤害”的个人分享。一位化名“木子”的网友说,自从向咨询师表达抑郁倾向后,校方就得知了这一消息,以“家长陪读”“签署禁出校门协议”作为继续学业的前提,否则就要被劝退。另一所高校学生自述,咨询师将隐私层层扩散至辅导员、家长,令他无比痛苦。类似事件持续发酵,引发不少学生的共鸣。学生们的不信任集中于三方面:担心隐私保护机制缺失;顾虑咨询师资质;质疑心理咨询的效果。

北京林业大学心理学副教授李明告诉《生命时报》记者,校园心理咨询系统的定位是发展性心理支持,主要应对学业适应、人际交往等成长性议题,包括三方面:心理教育、心理陪伴、心理咨询,与医疗机构的精神心理科存在本质区别。

在从业资质方面,我国尚未建立统一准入标准,现行模式主要依据专业学历(一般要求心理学相关专业、本科以上)、实践咨询经验进行筛选。因此,不少校园心理咨询师不具备心理医疗资质,比如非精神科(助理)执业医师、未通过卫生专业技术资格考试,无法进行治疗层面的操作,只提供咨询类指导。

在信息保密方面,李明强调,在近年来走访中,高校的在聘心理咨询师均接受过专业训练,且泄露学生隐私的属少数行为,只是一些个例在网上发酵放大。在专业心理咨询的框架下,信息披露合规性取决于《知情同意书》的约定条款,但学校、学生的预期常有“错位”,学生只想寻求心理支持和帮助,校园则以学生安全为目标。为预防意外发生,学校普遍设置“保密例外条款”,涵盖自杀实施、伤人倾向等极端危机,但在实务操作中存在较多争议,譬如“自杀意念”与“自杀计划”究竟如何界定。

因此,泄露事件的不断出现,李明认为归因于双重压力:一方面,咨询师风险评估能力不足,倾向于“泄密止损”;另一方面,为规避责任、风险,高校要求“强制上报”学生的心理危机,如自伤倾向、创伤经历,使咨询师陷入两难,只能在“保密承诺”与“行政服从”间做出取舍,成为学生心中的校方“同伙”。

在咨询效果方面,李明坦言,当前校园心理咨询的供需严重不平衡。不少心理咨询中心有一张长长的等待者名单,需求量大,但专业人员短缺,因此咨询次数大多限定在1学期6~8次。如果咨询师把学生的“心理创伤”扯开,却没有足够时间去处理,反而会造成二次创伤。因此,校园心理咨询常让人有种做“表面功夫”的印象。

也正因专业人员短缺,校园才会让辅导员、教辅人员、行政人员接受相关培训,兼任心理咨询师,以作权宜之计。身份重叠的背后暗藏伦理隐患,当咨询师同时掌握学生奖惩权,来访者的自我披露意愿会显著降低。更有案例显示,有兼任辅导员的咨询师将咨询内容纳入学生综合评价,摧毁了信任关系。

李明认为,校园心理咨询的必要性毋庸置疑,当下需构建心理健康与隐私保护的双重防线。

首先,校方应建立完整制度保障,严禁将治疗信息用于学术评价或纪律处分,将心理咨询记录与学工档案完全分离;完善事后追溯,设立独立伦理委员会,对相关情况进行专业判定,同步推进心理科普。李明表示,校园心理咨询需以“最小披露”为根本原则,部分校园已建立“三级信息披露机制”——初级预警限于专职咨询师团队内部研讨;中级危机通报校医院精神科医师及分管领导;完整档案调取仅限司法介入等法定情形,最大限度守护隐私边界。

其次,校园心理咨询师应恪守双重准则:一是严格遵循身份隔离原则,比如禁止教辅人员对其管理范围内的学生开展咨询,从源头切断权力干涉的可能性;二是实施全流程透明化操作,在首次咨询时详细解释保密边界,在危机干预启动前必须协商披露尺度,确保来访学生始终享有“知情权”。

最后,李明建议,学生仍需信任心理咨询,尤其是遭遇七类心理危机情境时要主动求助:持续情绪失控干扰正常生活、深陷人际冲突、面临学业中断危机、承受家庭重大变故冲击、突患重症需心理支撑、遭遇诈骗等突发创伤、长期困于原生家庭阴影。以上心理应激源若未获专业干预,可演变为持续性心理损伤,一旦超出可承受范围,或许会成为一场心理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