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09 农历甲辰年 正月廿九
针灸是中国的,更是世界的

董长喜

在瑞士日内瓦的世界卫生组织总部大厅里,矗立着一座1.8米高的针灸铜人雕塑。那是复刻了北宋天圣年间的青铜腧穴模型,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医学教学工具。针灸铜人是学习针灸的重要教具,承载的不仅是中华医学的千年智慧,更是一种跨越国界的医学价值认同。可以说,针灸是中国的,更是世界的。

疗效是最硬的“通行证”

在中医的诸多疗法中,针灸是最早走向世界的。可以说,世界上许多国家的人了解中医,往往是从“一根银针”开始的。针灸以其操作直观、疗效确切、副作用小等特点,很早就赢得了国际医学界的关注与认可。据统计,目前针灸已在全球183个国家和地区落地生根,其中尤以美国、英国、德国、法国、加拿大等西方发达国家推广最为广泛。在这些国家,针灸不仅被纳入补充与替代医学体系,部分已进入医疗保险范畴。美国已有数十个州立法规范针灸执业,注册针灸师超过3万人。这些足以说明,针灸的疗效在不同文化背景下都得到了认可。

改革开放以来,越来越多的外国医生慕名来到中国学习针灸。我所在的北京中医医院针灸科,多年来接待了来自日本、韩国、德国、美国、澳大利亚等多个国家的进修医师。他们系统学习中医理论、经络辨证与针刺手法,不少人回国后成为当地中医针灸的骨干力量。直到现在,还有一位韩国医生跟着我学习,已经五六年了,如今他在北京也每周定期独立出诊了。

有位叫路布威的美国学生,给我留下的印象特别深。他特别喜欢中医针灸,学习期间非常刻苦,每天跟诊、记笔记、练手法,对病人细致入微,对我也极为尊敬。回美国后他一直从事针灸治疗工作,继续发扬光大中医事业。至今我们还经常联系,他总是热情地邀请我去美国看看。前几年在一次国际的针灸大会上还见到了他,他用流利的中文向我汇报他的临床心得,那一刻,我无比欣慰。

说到底,针灸是治病救人的医术,本就该无国界。它能在全世界开花结果,靠的不是文化的输出,而是人类共同健康需求的自然选择。它能实实在在缓解病痛——疗效才是最硬的“通行证”。

“针灸热”也给我们以挑战

针灸在世界范围内的蓬勃发展,固然是好事,但也给我们中国的中医人提出了严峻的挑战。曾有人觉得:“针灸是中国的发明,我们躺着都能领先。”当针灸成为全球医学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这个发源地反而面临着不少挑战。

如今,“世界针灸”已不再是中国的单向输出,而是全球共同参与、共同发展的医学实践。许多国家在针灸器具、临床研究、标准化制定等方面已走在前列。例如,德国在针灸治疗慢性疼痛的循证研究方面成果丰硕;日本在微针系统和针具精细化生产上具有优势;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长期资助针灸机制研究,推动其科学化、规范化。如果我们还守着老经验不思进取,很可能哪天就被别人甩在身后,甚至让一些核心技术成了国外的专利。如果我们不加强自主创新与知识产权保护,一些本应属于中国的针灸技术与理论,可能会被国外抢先注册专利,甚至“反向输出”。

更让人担心的是,这些年国内出现过一些“速成班”,声称“三个月学会针灸”。这简直是拿患者的健康开玩笑,严重损害了针灸的声誉。针灸看着是“扎针”,实则离不开中医的根——四诊八纲、脏腑经络、气血津液,这些基础理论是“根”,针法手法是“枝”,没有深厚的理论功底,再熟练的手法也只是空中楼阁。就像我常对学生说的,“扎百会穴治失眠,但若不分辨是肝火扰神还是心脾两虚,针下去也没有用。”古人说“医不三世,不服其药”,针灸虽简,门道却深,哪能靠“速成”糊弄?

学针灸,必须从中医的源头学起。我们的针灸大夫靠得不是几个“经验穴”,而是先得把中医的智慧学透,在古人的肩膀上继续往前走,才能真正把针灸事业继承好、发扬好。在这个基础上再吸收现代科技,才能让针灸既守得住“魂”,又跟得上时代。

前途是光明的,我会一直干下去

令人欣慰的是,中国针灸事业正迎来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一代代中医人的接续奋斗,让这门古老医学不断焕发新生。

就拿我们科室来说,在李彬主任的带领下,2025年成立了“数智针灸北京市重点实验室”。该实验室由北京中医医院针灸中心联合北京理工大学、中国科学院半导体研究所、北京中医药大学四家单位共同创建,致力于推进中医四诊的数字化、智能化转型。实验室聚焦“中医数智化诊疗”关键技术,研发智能舌诊仪、脉象传感器、针刺力学反馈系统等创新设备,构建基于大数据的针灸疗效评估模型。这几年,实验室拿了16项国家级、省部级奖项,承担了112项国家级课题,还获批了179项专利。有次我去参观,看到年轻大夫用VR设备模拟针灸操作,忍不住感叹:“这可比我们当年对着铜人练习先进多了!”

这些探索证明,针灸的前途是光明的。它不是固步自封的“老古董”,而是能和现代科技对话的“活学问”,让世界听得懂、信得过。只要我们坚持用科学的方法研究它、发展它,针灸就能在更多领域发挥作用。比如,现在国外已经用针灸辅助肿瘤康复、缓解术后疼痛,这些都是新的方向。

针灸是工作,也是使命

当年在医学院读书时,我曾立下过志向:“为祖国健康工作50年。”如今算下来,我已经干了60年,早超额完成“任务”了。现在我每周仍然出一天门诊,只要拿起针,我就觉得浑身有劲儿。

有人劝我,这么大岁数了,也该休息休息了。我想说,一方面,只要病人还需要我,我就会一直干下去;另一方面,我本身离不开针灸病人。我干了一辈子针灸了,对这根针有着很深的感情。说实话,我手中的这根针已经成了我割舍不下的一部分,只要我还有能力,为患者进行针灸治疗,在我来说既是一份工作,也是一种使命。

上周有个外地患者带孩子来复诊,说:“周大夫,我拿着你的处方找了好多大夫,就是不管用,还是得来找您扎。”尽管这话我听得很多了,但每次听到,心里都充满了成就感,这些患者也是我舍不得放下的理由。

针灸是中国的瑰宝,也是全人类的财富。就像那尊矗立在世卫组织总部的铜人,它面向世界,也期待着更多人一起守护这份智慧。只要我还能动,这根针就会一直扎下去——为了患者,为了传承,也为了让世界知道:针灸的根在中国,而它的未来,属于全人类。(连载20,完。本专栏由本报记者董长喜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