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09 农历甲辰年 正月廿九
疼痛科医生是怎么看病的

清华大学北京清华长庚医院疼痛科主任   路桂军

我是一个疼痛科大夫,经常有人问我们是怎么看病的。和其他学科不一样的地方是,来找我们看病的患者,首先已经明确有了疼痛的情况。因此,我们接触到患者时首先会问他:“怎么疼?哪里疼?多长时间了?加重和减轻有没有诱发因素?曾经做过什么治疗?”

对于疼痛症状本身,我们会进行二级问诊,经常会问:“是怎么个疼法?酸痛、胀痛、刺痛、跳痛,还是火烧火燎地疼?”

酸痛、胀痛,一般是肌肉筋膜疼痛;放射性疼痛、触电样疼痛,一般是神经痛;搏动性疼痛、一跳一跳地疼,往往是缺血性疼痛和感染性疼痛;如果是火烧火燎地疼,像抹辣椒水一样,那是神经病理性疼痛。如果老年人出现疼痛,而且以夜间为主,要考虑是不是长肿瘤了。

所以,我们相当于是全科医生,什么疼都看,但并非什么疼都治。如果疼痛是某个疾病的症状,我们可以让患者到对应的科室去,起一个高级分诊的作用。比如,患者在呼吸时会疼,可能是胸膜疼痛,我们会让他去呼吸科或者胸外科就诊;如果是高血压头痛,会让他去神经外科。很多难治性疾病伴有疼痛症状的,长时间得不到有效治疗,疼痛科医生通过剥丝抽茧的分析,会发现疾病的病因所在。

四年前我看了一位来自西北地区的女患者,全身多发疼痛,寝食难安,身形消瘦,已经丧失了劳动力。她自诉两个肩膀疼、两个臀部疼痛,是一种酸痛胀痛——我们知道这是肌肉疼痛;痛处喜欢受重压,家人给捏住或压迫会好一些。对于她说的这个细节,我们很敏感,因为有一种疼痛叫微量元素中毒性疼痛,这种疼痛喜欢受重压,多发生在上肢带肌和下肢带肌。

我就问她:“您有没有用过一些特殊的物品,比如接触一些燃料、废物?”她说都没有,但我还是建议她查一下微量元素。检查出来发现她体内汞超标了5倍。我再问她:“发病之初那段时间,您有没有用增白护肤品?”她说确实用过,用了一阵感觉痛不欲生,就不再用了。我说:“你这是汞中毒,如果还留有残存的护肤品,可以查一查。”一化验,就是汞超标。后来我一边让她用止疼药,一边推荐她去了职业病防治科,用了一些排汞的药,四个月以后她就康复了。所以说并不是把疼立刻止住,就算是一个好的疼痛大夫,我们还要有综合诊查的能力,可以通过检查治疗缩短整个诊疗过程。

疼痛科大夫另一个必备素养,就是相信患者是真的疼。除了询问怎么疼法,问诊时我们也要判断患者的疼痛程度。但疼痛是一个纯主观感受,通过任何检查都无法查出病人疼痛是几分。所以我们首先要相信患者的话语,同时进行一些客观判断。

我们经常先问患者,给疼痛打个分数,0到10分的话,你评价是几分?有些患者会说9分、10分,简直“痛不欲生”。可我们看他寝食得安,语言逻辑也很清楚,不像痛不欲生的人,就会问他:“会不会疼得睡不着觉?”回答说:“不会。”“睡着以后会疼醒吗?”“也不会。”

睡眠是一个客观的标定评分,3分以下的疼痛不会影响睡眠,虽然会有不舒服,但是寝食得安;3分以上的疼痛寝食难安,比如严重的外伤会疼得睡不着觉;6分以上的疼痛就属于重度疼痛了,会痛不欲生。这个患者说自己是9分、10分疼痛,而他睡得很好,那问题出在哪了?实际上,患者是渴望得到你的关注,才把病情说得更严重一点。但我们在用药的时候,一定要按3分以下的疼痛进行治疗。

经常有人把疼痛和痛苦进行比较,这两个词很相近,却是完全不同的词汇。我们认为,一个慢性疼痛患者如果符合3个条件的话,一般就会过渡到痛苦状态:

第一,恶性刺激持续存在。比如肩膀受了外伤,疼了一天、两天,甚至十年、二十年一直在疼。第二,信任危机,患者的“痛不欲生”被熟视无睹。很多住院患者都告诉大夫“疼得受不了”,大夫看他语言思维逻辑很清楚,躺的姿势也很随和,觉得应该没有这么疼,就打一支生理盐水安慰一下,甚至怀疑他是镇痛药成瘾依赖了。这个患者或许是真的有内脏痛,只是在坚持着,但因为自己不被信任,他接下来就对这个大夫产生质疑了。第三,治疗的无望感、无助感。已经疼了10年,还要疼多长时间?是不是余生要与疼痛相伴了?如果出现以上3个条件,一个疼痛患者很容易转变成痛苦状态。

疼痛患者不一定痛苦,痛苦的患者多有疼痛。我们要区分他遭受疼痛以后有没有被信任,有没有希望。对于一些难治性疼痛、慢性疼痛的患者,我们可能治不好他的疼,但首先要相信他是真的疼,给他一个希望,他就会从痛苦状态退回到疼痛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