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省肿瘤医院大肠外科主任医师   郑阳春

在一些人眼中，外科医生是一群头戴光环的人，享誉鲜花与锦旗的盛赞，但在光亮照不到的地方，每个外科医生心底都藏着一处不轻易示人的角落，那里盛放的，不是成功的喜悦，而是刻骨铭心的遗憾——年资越深，经历越多，这份遗憾便愈发沉重。

第一重遗憾，心有余而力不足。数次在手术台上，当我挥起执刀的手，却又无奈地放下，面对那深深侵蚀周围血管和脏器的肿瘤，或者面对那长满腹腔的肿瘤无从下手时，那种爱莫能助的无力感便会漫灌全身。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或许是外科医生最常见也最深刻的痛苦。

它催促我们努力学习、精益求精，不断提升水平，拓宽技术的边界，提高在与疾病对垒时的能力，但同时也让我们学会敬畏，在外科手术无法切除病灶，在手术无法给病人带来获益时，及时止步，学会与命运和解。

第二重遗憾，一番苦心无人识。比无力回天更让人扼腕的，是一番苦心无人识。外科医生看到救治的希望，苦口婆心、掰开揉碎地向患者和家属解释手术的必要性与紧迫性，换来的却是怀疑、曲解——我们看重病人的命，病人却以为我们看中他的钱。

曾经有不少病人，肿瘤尚能切除，我们开了入院证，希望对方及时入院做手术，但对方当面答应，背后却又不知听信谁的建议，没有如约住院。等过了一段时间再来就诊，要么是肿瘤已进展失去了手术机会，要么是出现了并发症。那一刻，不由感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医学救不了所有人，只能救命中注定能救的人。

第三重遗憾，力不从心分身乏术。外科医生，每天都被淹没在无尽的工作中——门诊、查房、连台手术、病历文书、业务学习……从清晨到深夜，时间被切割成碎片，每一片都写着“忙碌”二字。对外科医生来说，最稀缺的资源便是时间与精力。

于是乎，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矛盾：外科医生每天都在临床一线，处理着最鲜活、最复杂的病例，这本是学术研究最宝贵的土壤和数据来源；但每天当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结束一天的手术后，唯一想做的，就是瘫坐片刻，让过度紧张的精神和身体得以喘息。

撰写论文、申请基金、从事学术研究需要整块的、高度专注的时间，而这对外科医生而言是奢侈品。在现行评价体系下，“手术做得好”与“文章发得好”常常难以两全。手术做得越好，病人越多，越是有做不完的手术，越没有时间和精力从事学术和科研。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因为在乎，所以痛苦；因为深爱，所以遗憾。这些遗憾，正是外科医生医者仁心的勋章。它们构成了外科医生职业生命的底色，与成就感、自豪感交织在一起，让外科医生这个职业变得立体而真实。外科医生正是一群带着遗憾，却依然前行，平凡而伟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