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专家：

武汉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教授 宇传华  □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心血管内科主任医师 刘健

本报记者 徐诗瑜

近期，武汉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宇传华教授团队基于全球疾病负担数据，分析了我国卒中疾病负担后发现，1990~2021年，国人卒中发病率上升了100.64%，脑梗的增幅最大，达201%，显著高于全球平均水平（27%），且预计到2040年将继续上升。

脑梗占主导，特色很鲜明

“卒中”是一个统称，包括脑梗（缺血性脑卒中）、出血性脑卒中、蛛网膜下出血三大类。在我国，脑梗在医院内卒中疾病里占据绝对主导，占所有病例的80%以上，且呈现以下特点：

老年为主，向青年蔓延。研究显示，即使剔除人口老龄化影响，我国脑梗的发病率在30年间依然上升了35.72%，而全球同期则呈现下降趋势。这表明，脑梗的激增不能完全归咎于“人老了”。宇传华介绍，工作压力大、生活节奏快、生活方式不良等，正在持续推高中青年人群的卒中风险。

男性较高，向女性转变。目前来看，男性的卒中负担显著高于女性。1990~2021年，男性的脑梗发病增幅达223.25%，远高于女性的86.27%。一项全球疾病负担研究表明，我国终身卒中风险的性别差异是全球最大的，男性高达41.1%，女性为36.7%。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心血管内科主任医师刘健表示，这与男性吸烟、饮酒比例高，工作压力更大等因素直接相关。然而研究预测，到2040年，这一格局可能反转，中国男性发病率下降，女性反而缓慢上升，可能与绝经期后心脑血管保护因素减少有关。

曾经致死，向致残转变。研究发现，1990~2021年间，“因脑梗早死损失健康生命年/带残生存健康生命年”的比值由8.4下降至5.04，标志着我国脑梗负担正从“致死”转向“致残”。当前，我国超七成脑梗幸存者留下不同程度的“后遗症”，重度残疾达40%，2021年的脑梗相关伤残调整生命年显著高于全球平均水平。由此产生的照护压力不光压在患者、家庭身上，更对我国康复服务与长期照护体系构成严峻挑战。

值得欣慰的是，中国在卒中防治领域已取得显著进步：蛛网膜下腔出血的年龄标化死亡率大幅下降82.71%；脑出血年龄标化死亡率显著下降50.71%。这主要归功于我国急性期卒中管理、卒中中心建设、急救体系完善等方面取得的巨大进步。但让患者“存活下来”只是第一步，如何让患者摆脱残疾、重返社会，才是未来的防控重点。

风险点改变，防控端不足

1990~2021年，我国卒中的前五大风险因素发生明显变化：1990年，高收缩压（高血压）、家庭空气污染（燃煤）、吸烟、高钠饮食、室外空气污染占主导；到2021年，高收缩压依然稳坐“头把交椅”，室外空气污染跃升至第二，吸烟、高钠饮食紧随其后，低密度脂蛋白胆固醇（“坏”胆固醇）高成为新增风险，且与脑梗相关性最强。与男性不同，女性受吸烟困扰小，但高空腹血糖水平对她们的卒中风险威胁极大。

高血压在内伤血管。宇传华表示，高血压始终是卒中第一大风险，全球约54%的卒中病例可归因于高血压。长期高血压，就像天天拿着一把“高压水枪”冲击血管内壁，使其更易破损、变脆，增加卒中风险。

这把“水枪”不是凭空出现的，随着我国城市化进程加速、饮食慢慢西方化（高热量食物偏多）、久坐不动成为常态，肥胖、高血压、高“坏”胆固醇水平等代谢问题一路攀升。刘健特别提到：“我国北方脑梗患病率更高，和饮食偏咸脱不了关系，尤其是腌菜。”调查显示，东北菜对咸味的偏好在全国菜系中稳居榜首。而每天多吃2克盐，收缩压就会增高2毫米汞柱。

颗粒物在外促斑块。本质上，脑梗是脂质沉积在大脑动脉形成斑块，逐渐堵塞血液通路所致，而“坏”胆固醇是斑块形成的主要推手，PM2.5、PM10等颗粒污染物则会加速斑块沉积，使其“壮大”。

近年来，得益于家庭条件改善、清洁能源普及，家庭空气污染风险有所下降，但并未完全消除，烹饪、吸烟仍是重要来源。四川大学华西医院的一项实验发现，做饭前，开放式厨房的PM2.5值最高为18，炒菜过程中却可飙升55倍；如果在某处闻到烟味，可能意味着这里的空气质量比雾霾天还差。与此同时，汽车尾气、工业生产相关的室外空气污染影响日益显著。一项基于华北地区人群的研究证实，随着空气中PM10浓度的升高，脑梗住院患者数量同步上升。

防控端短板待补齐。尽管我国卒中防控已取得较大进步，但“高发病率、低认知率、低依从性、低康复率”的现实依然存在。不少“三高”患者的治疗依从性不佳，缺乏规律监测与长期规范治疗，大幅升高卒中风险；公众对卒中早期信号认知不足，错失最佳治疗时机。康复领域问题更突出，尤其在基层，缺少康复技术、缺乏康复认知、早期介入不及时，七成患者出院后难以获得规范康复治疗，致残率居高不下。

八成可拦截，早治能减负

卒中防控的关键在于“早”，80%可通过科学干预实现拦截。就算不幸发作，早诊早治也能减轻痛苦、降低家庭负担。《2023年中国脑卒中康复患者疾病经济负担白皮书》显示，早救治且无后遗症者，可省去6.3万元康复费。

预防前置，做到满分。“预防是最好的治疗。”宇传华给出了一份“评分表”，做到1点记1分，如能达到满分“10分”，或可预防90%以上的脑梗，包括饮食少盐少油多蔬果（盐不超过5克）、规律运动、戒烟/不吸烟、戒酒/不饮酒、不超重不肥胖、充足睡眠、不过度劳累、多饮水、控制三高、保持乐观心态。刘健补充道，30岁以上人群每年应至少测血压1次；40岁以上男性和绝经后女性，应每年进行血脂检查；脑血管病高危人群应定期检测血糖。

急救提速，抢抓4.5小时。脑梗发作后，每延误1分钟就有约190万个脑细胞死亡；若错过4.5小时的黄金窗口，出现偏瘫、失语等严重后遗症的风险将大幅增加。早期识别也很简单，牢记“120”口诀即可，即“1个微笑（呲牙），脸不正；2个胳膊平举，抬不平；0（聆）听语言，舌头不灵”。出现任何一种症状，需立即拨打120急救电话。

还需强调的是，有种短暂性脑缺血发作，俗称“小中风”，症状和脑梗几乎一致，但常在一小时内完全恢复，易让人掉以轻心，但这是脑梗来临前的最强警报，即使症状消失也要立即就医。

严格康复，把握3~6个月。卒中康复是降低致残率、帮患者回归正常生活的关键，但需分阶段进行，避免康复不当引发功能倒退。出院后1个月内，患者需进行首次复查，评估神经功能恢复情况，平时需多翻身、活动肢体，以免肌肉“休眠”；同时，药物治疗不能停，日常生活做到满分。

发病后3~6个月是康复关键期，神经功能可塑性最强，需在专业康复师指导下开展训练，包括步态训练，如从扶墙行走逐步过渡到独立行走，平衡训练等，必要时可配备矫形器、助行器等辅助器具，帮患者提高生活独立性。康复期间，做到不碰烟酒、不碰高盐高脂食物、不碰过热过冷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