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09 农历甲辰年 正月廿九
私密整形市场该管管了

受访专家:复旦大学附属妇产科医院盆底疾病中心主任、医学美容中心负责人  夏志军 

复旦大学附属华东医院整形外科主任  刘天一

本报记者  虞  晔

当医美从面部延伸至身体更隐秘的角落,一场以“私密整形”为名的消费浪潮正悄然席卷。这个由商业机构包装出的概念,在医学上属于“会阴整形”范畴,旨在解决男女两性功能与形态的异常问题。然而,在市场的狂热推动下,它却逐渐异化为针对女性的身体改造。消费者在追求所谓“完美”的同时,亦步入了健康与经济的双重险境。

一次修复竟成噩梦

“以为是产后修复,没想到成了噩梦。”2024年3月,32岁、刚生完二胎的李兰(化名)因担心阴道松弛影响夫妻关系,在浙江某私立医美机构咨询时,被咨询师口中的“干细胞私密抗衰”项目吸引。“咨询师说能从根源修复盆底肌,三个疗程就可以恢复到孕前状态,还能延缓衰老,让夫妻生活更和谐。”在一连串承诺下,李兰支付23万元购买了三个疗程。然而,第二次治疗后,她出现持续腹痛、阴道出血等症状,前往公立医院检查发现,阴道黏膜存在多处损伤,且引发了严重的细菌性阴道炎。

26岁的未婚女士刘红(化名)也深受其害。在一次普通体检中,受体检机构推荐,她做了一次“宫颈健康筛查升级服务”。检查结束后,工作人员拿着报告称她“宫颈颜色偏深、形态不规整”,会影响私处美观度和“少女感”,甚至不利于日后生育。在焦虑与恐慌中,刘红花费8万元做了“宫颈漂红+形态矫正”手术。但术后三个月,她因持续下腹坠胀就医,被确诊为宫颈管粘连。医生明确告知,她的宫颈本无任何器质性病变,所谓“形态不佳”只是正常生理差异,但整形手术造成的创伤反而破坏了宫颈正常生理结构,引发了病变。

这只是私密整形市场乱象的冰山一角。 和君咨询数据显示,2023年中国私密医疗美容市场规模已达420亿元,预计2027年将突破千亿元。在这片迅速扩张的“蓝海”之下,隐藏着一个充斥着虚假宣传和昂贵收费的灰色地带。记者调查发现,很多医美机构都在开展“阴道紧缩”“处女膜修复”“私密漂红”“阴茎延长术”等项目,操作标准不一,收费更是悬殊惊人。以阴道紧缩术为例,某公立医院手术费用为6000~8000元,私立医美机构价格在8800~4.5万元。

逐利需求扭曲医学本质

“在正规医学范畴中,私密整形的核心是修复功能,而非迎合审美。”复旦大学附属妇产科医院盆底疾病中心主任、医学美容中心负责人夏志军强调,正规医学中的私密整形实为“会阴整形”,涵盖男女两性,具有明确的临床指征。对女性而言,产后阴道前后壁膨出、尿失禁等盆底功能障碍,处女膜闭锁、阴道畸形等先天性问题,以及外伤导致的私密部位损伤,均需通过手术恢复生理功能,这类治疗在公立医院属于常规医疗服务;对男性而言,包茎、阴茎弯曲、尿道下裂等问题,不仅影响排尿和生殖健康,还可能造成心理负担,也需通过正规手术解决。

但在私立医美机构的营销中,私密整形的医学本质被扭曲了。夏志军表示,随着社会观念的开放,女性对私密部位的形态、功能关注度不断提升,正好给了部分机构利用这种需求制造“身体焦虑”的机会。夏志军举例说,私密部位的色素沉积本是正常生理表现,但不少机构将其包装成“必须矫正的问题”,用“私处发黑=不够精致”等话术诱导消费者进行不必要的手术,大幅增加了病原体感染等风险。

复旦大学附属华东医院整形外科主任刘天一在门诊中经常遇到私密整形失败的患者。有人因非法注射引发栓塞,导致局部组织坏死;有人因缝合不当或愈合不佳,造成阴道口边缘呈锯齿状缺损;更严重者,因不当手术导致整块组织被切除,留下难以修复的生理创伤和心理阴影。

更值得警惕的是,很多热门项目并未获得国家药监局批准,安全性和有效性无从谈起。一位从业超过30年的行业资深人士向记者透露,以被炒得火热的“干细胞私密抗衰”为例,其核心技术在私密整形领域的应用并未获得临床验证,所谓“修复黏膜、提升敏感度”等效果全靠营销话术包装。实际操作中可能因干细胞来源不明、注射剂量失控等问题,引发免疫排斥、组织增生异常等不可逆伤害。

为何私密整形市场乱象丛生?夏志军认为这是多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高利润滋生乱象。从市场端来看,私密整形需求从“治疗疾病”向“提升体验”延伸,为乱象提供了生存土壤,相关项目的高利润率更是让不法商家趋之若鹜,甚至不惜通过虚假宣传等手段抢占市场。

人才荒暗埋风险。私密整形是一门交叉学科,需同时具备妇产科、整形外科、泌尿外科等多领域知识,但目前国内缺乏系统培训体系,很多从业者是“半路出家”,有些甚至无执业医师资格,操作风险可想而知。

羞于维权助长不法。由于涉及隐私部位,很多消费者决策时羞于深入了解,易被“零风险”“快速见效”等虚假承诺误导,手术失败后也常因担心隐私泄露选择沉默,让不法商家更加肆无忌惮。

缺监管加剧失范。国内私密整形领域至今尚未出台统一的行业诊疗指南,仅针对小阴唇肥大、阴道松弛症发布过两部临床共识。对于“干细胞私密抗衰”等新兴热门项目及男性私密整形等细分领域,缺乏明确的监管标准和操作规范。

多方协同才能整治乱象

“私密整形不是‘洪水猛兽’,其存在具有合理性,但必须回归医疗本质。”专家们强调,整顿市场乱象,当务之急是构建一套多方协同的规范体系。

监管主动作为。完善法律法规和标准体系,明确私密整形的诊疗规范、机构资质要求和从业人员准入标准;严厉打击无证行医、超范围执业等违规行为;并建立长效监管机制,对新兴项目实行“备案+跟踪评估”制度,确保安全性和有效性达标后再推广。

行业自律自净。制定行业自律准则,引导机构诚信经营,拒绝虚假宣传和诱导消费;加强专业培训,建立从业人员考核认证体系,提升行业整体专业水平;推动成立私密整形专业委员会等组织,制定统一的技术规范和伦理准则,让行业发展有章可循。

机构恪守本位。医疗机构尤其是公立医院,应严格遵循临床指征和医疗规范开展私密整形服务;还需积极承担社会责任,通过多平台科普教育、开设公益门诊等方式,帮助公众建立科学理性的私密健康认知,从源头上减少信息不对称导致的非必要手术。

公众保持理性。消费者选择私密整形前,要明确自身需求是否具有医学必要性;主动核查机构资质,确认其是否具备《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操作者是否为执业医师。若遭遇手术失败或权益受损,要及时保留证据,通过法律诉讼等途径维护自身权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