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专家：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友谊医院疼痛科副主任医师  张  杰  □中国康复研究中心（北京博爱医院）神经康复科副主任医师  孙新亭

本报记者  曹宇悦  韩金序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是人们应对疼痛的惯性思维，但生活中不少人却遇到过“疼在这里，病在那里”的困惑，如腰痛反复不见好，根源竟是长期穿高跟鞋导致足踝紧张、力线失衡。这种看似“错位”的疼痛背后，其实隐藏着人体筋膜链的科学逻辑——一个贯穿全身的筋膜网络，将身体上下各部位连成一个力学整体，一旦某处紧张失衡，疼痛便会沿链传递。

疼痛会“游走”还会“串联”

“医生，我感觉自己的头就像被一顶很紧的帽子箍住，又紧又疼，严重影响工作，可一直查不出原因。”近日，中国康复研究中心（北京博爱医院）神经康复科副主任医师孙新亭，接诊了被紧张性头痛困扰的青年患者张先生。张先生曾辗转多家医院，在医生指导下服用过抗焦虑药物和降张力药物，头痛有所缓解但未能彻底消除。孙新亭详细评估后发现，其头痛问题并不在头部，而是源于足踝与小腿后侧筋膜紧张。随后，孙新亭指导张先生进行针对性的踝关节拉伸，仅几分钟后，他的头痛症状便明显减轻。

疼痛不仅会“游走”到别处，还会沿着筋膜链“串联”扩散。35岁的办公室职员李女士近半年来就被一连串疼痛反复折磨：先是脚跟隐痛，接着小腿发僵、腰痛频发，最近连后脑勺也开始闷胀。她先后于骨科、康复科检查，均未发现器质性病变。直到疼痛科医生通过体态评估和触诊发现，她身上散落的疼痛点，其实沿着一条清晰的“线”分布——从足部、小腿后侧、腰背、颈后直至后脑，这正是贯穿人体背侧的“后表线”筋膜链。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友谊医院疼痛科副主任医师张杰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临床上，这类因筋膜链力学失衡导致疼痛错位，或多个部位先后出现牵涉性疼痛的患者越来越多，尤其在久坐、长期低头的办公族中非常普遍。他们的疼痛看似分散、毫无关联，实则都是筋膜网络传导异常的结果。

筋膜链紧张引发连锁反应

筋膜是筋和膜的合称，附于骨节者为筋，包于肌腱外者为膜。张杰结合筋膜理论进一步解释，筋膜是覆盖全身、无缝连接的结缔组织，就像一件紧身衣，将肌肉、骨骼、器官牢牢包裹并串联起来，形成完整的力学整体，具备多点贯通、牵一发动全身的特点。

当这张“紧身衣”的某一处，因为劳损、外伤或不良姿势出现紧张、粘连而“卡住”时，整个力学传递系统就会失衡。“这就像推倒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异常的拉力会沿着筋膜网络一路传递下去。”张杰补充说，人体的肩、颈等部位力学感受器特别密集、敏感，一旦受力失衡，比如一边承受10千克重量，另一边仅2千克，大脑接收到这种不平衡信号后，就会产生难受、酸胀甚至疼痛的感觉。这种异常的张力，还能从头顶传递到脚后跟，形成全身多处疼痛，而疼痛最终在哪个部位“停住”，往往取决于个人的薄弱环节、体态和生活习惯。

张杰介绍，在全身复杂的筋膜链中，有两条最为典型——前表线与后表线。它们一前一后如同两条“悬吊带”，共同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一旦其中一条出现紧张，就会引发连锁反应。

前表线代偿，胸腹髋膝接连紧绷。前表线沿着身体前侧分布，从下颌开始，经颈前部、锁骨、胸腹部、大腿前侧延伸至足背。张杰解释，长时间坐着会让腹直肌筋膜变松弛，腹部张力一旦减弱，胸部为保持力学平衡，其筋膜就会出现代偿性紧张，进而引发胸痛、胸前部不适。这股代偿性力量还会向下传导，波及髋关节，导致髋屈肌紧张和髋部疼痛，甚至传递到膝关节前侧，引起膝前痛。

后表线失衡，颈腰足跟连锁疼痛。后表线路径清晰，从头顶出发，经后颈部、背部、腰部、大腿后侧、小腿后侧直达足底。“这是低头族和久坐族最容易受损的链条。”张杰分析，长期低头看手机、用电脑，会让张力沿着这条线从上向下传递，首先引发颈肩背部疼痛，进而牵扯斜方肌、腰大肌等，导致腰痛，这股力量还会继续向下传导，引发小腿紧张、足跟痛。

需注意的是，前表线和后表线并非独立工作，而是常混合交织在一起。孙新亭表示，后颈肩背长期疼痛，很可能会引起身体前侧不适，形成更为复杂的混合性疼痛。这也解释了为何临床上治疗肩痛和肩部活动障碍患者时，医生常会从远端——也就是疼痛部位对侧脚部开始干预，这正是中医所说的“上病下治、左病右治”。

重建筋膜动态平衡

在当下快节奏的生活中，任何人都可能面临筋膜失衡导致的疼痛。孙新亭提醒几类人需格外警惕：体质下降、足踝功能减退、走路姿势异常（如内八字、外八字、罗圈腿）的人；过度强调腹式呼吸，使胸部筋膜活动性变差者；以及长时间低头静坐、坐站姿势不良的学生、职场人士和特殊职业人群（如司机）。

如何判断疼痛是否由筋膜链失衡引发？张杰结合多年临床经验，总结出三类典型表现：一是疼痛“会跑”，位置不固定，且常沿身体特定线路发展。比如初始是腰痛，之后逐渐蔓延为背痛、颈肩痛，呈明显的“线状”或“带状”扩散。二是痛点明确且多与传统医学穴位重合。按压身体特定点位时痛感会显著增强，这些点位恰恰是筋膜力学传递的关键节点，包括风池穴、肩胛内侧诸穴、腰眼穴等。三是疼痛反复发作，处理单一部位只能暂时缓解，没过多久又会在其他部位出现，这是因为疼痛源自全身力学系统失衡，局部治疗没能触及根本。

孙新亭进一步补充，如果没有明确的外伤史，且排除了肿瘤、心梗引发的肩背部放射痛，以及不稳定性心绞痛导致的上肢或后背痛等特殊情况，突然出现疼痛，且疼痛在特定条件下能自行缓解，也需警惕筋膜链出现问题的可能。

“一旦出现筋膜链失衡所致的串联式疼痛，要避免采用不当手段干预。”孙新亭特别强调，正确的治疗方式应立足整体，在医生指导下通过康复训练、调整呼吸方式、站桩等方式增强肌肉力量，锻炼相应肌群，缓解筋膜的紧绷感。这类治疗通常无需用药、手术，就能有效改善症状。

在筋膜失衡相关疼痛的预防与改善上，孙新亭援引中医“下虚上实”理论指出，头、颈、肩乃至内脏的很多问题，根源往往在于人体下半身虚弱。因此预防和改善可参考“上病下治”思路，强调足踝等下肢部位功能优化，并适当调整中段呼吸方式、矫正全身尤其上半身不良体态，来重建筋膜动态平衡。

稳足踝，筑牢筋膜根基。日常通过提踵、勾脚等训练锻炼足踝肌肉，增强其稳定性；少穿长筒靴、高跟鞋等限制足踝功能的鞋；避免盲目拉伸，如不要随意练习“一字马”（两腿呈“一字形”反方向分开），以免损伤筋膜力学平衡。

调呼吸，恢复筋膜弹性。不要过度强调腹式呼吸（吸气腹部鼓起，呼气腹部内收），而应通过腹式呼吸和胸式呼吸（吸气时胸廓充分扩张，呼气时收缩胸廓）结合恢复胸廓活动性，改善筋膜滑动性和相关功能。孙新亭特别提到，部分患者长有乳腺结节、肺结节、甲状腺结节等，或出现不明原因胸痛、胸闷，都可能与呼吸方式不当和筋膜紧张有关，建议通过练习胸式呼吸进行干预。

纠陋习，减少筋膜劳损。避免长时间久坐以及低头、含胸驼背等不良体态，每隔1小时起身活动一下，拉伸颈肩、腰背和腿部；保持规律运动，让全身筋膜处于灵活状态，减少粘连和紧张的可能。▲